作者：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博士 杨洪涛
这部戏通过表现人物的生活遭遇，求证导致其走向腐败的犯罪动机，努力进入人物的灵魂深处捕捉幽微而隐秘的内心世界。
《人民的名义》剧照
近期，由李路执导、周梅森编剧的反腐大戏《人民的名义》光耀荧屏。作为涉案剧的亚类型，反腐剧在暌违多年后的强势回归有其深刻的社会意义和文化价值。首先，从社会环境来看，老百姓对腐败现象深恶痛绝，旗帜鲜明的反对腐败是政府和社会的共识。反腐剧创作对于揭露官场腐败现象，树立风清气正的政治生态，宣泄人民群众的情感，有着积极而深远的意义。影视作品做为世事舆情的投影仪和温度计，应该恪守现实主义创作原则，回应社会诉求、守望公平正义。第二，从文化环境来看，反腐剧在叙事策略和人物刻画等方面有着独特的艺术价值和审美价值。早年间职能部门对涉案剧的调控，让反腐、打黑除恶等涉案题材沉寂多年。而此类题材的长期缺席，让中国电视剧生态家园缺少了一片重要的文化植被。第三，从创作环境来看，内容空洞、情节注水、台词弱智的玄幻剧、偶像剧大量充斥市场，观众已经审美疲劳、口感乏味。市场需要有风骨、有情怀、有生活质感的作品来树立正剧典范，引领观众的审美情趣。同时，反腐剧的多年缺席，唤起了观众的好奇心，从而引发观众的收视期待。
把故事讲好，是叙事艺术的第一要务。《人民的名义》深谙叙事之道，在悬念铺设，伏笔带入和推理解析方面环环相扣，用较高的情节密度锁定观众。如在第1集，当反贪局长陈海准备抓捕丁义珍时，遭到检查长季昌明的阻拦，理由是抓捕一位市委常委，要先请示省委。于是在省委会议室里，省委副书记高育良，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公安厅厅长祁同伟，以及季昌明和陈海等五位关键人物一一亮相。针对侦办主动权的问题，会议渐渐显露分歧。会议间歇，有人电话通知丁义珍出逃。于是暗流汹涌、深不可测的官场黑洞初露端倪。从剧作的开篇来看，与会人员里除陈海之外，观众很难判定到底谁是通知丁义珍出逃的人，从第1集开始就持续植入悬念。悬念能够产生叙事的推动力、戏剧性和节奏感，能够唤起观众对于未知人物和事件的好奇，因此，许多观众在看完第1集后就被剧情深深地吸引了。剧作采用限知视角，有意限制观众的知情权，让观众在推理中寻找蛛丝马迹，然后抽丝剥茧、拨云见日，令贪腐利益集团和背后的“大老虎”逐渐浮出水面。
把人物写活，是影视创作的关键。作为男一号，陆毅并没有用一脸严肃、苦大仇深的人物基调来诠释角色，而是塑造了富有朝气和锐气的检察官形象。陆毅饰演的侯亮平，性格特质里有“猴”性。他思维活跃、行事果断，敢于挑战迂腐的官场规则，有着看似恣肆骄纵的言行却心思缜密、嫉恶如仇。吴刚饰演的李达康为政勤勉却忽视家庭，少了世俗生活的人情味，正如他前妻的抱怨：“夜里十二点之前很少回家”。他重视政绩、有原则底线，办事雷厉风行却略显急功急利，是一个有些“官瘾”的清官。吴刚老师的演绎骨血丰满、深入肌理，把一把手的权变、魄力和自信酣畅淋漓的表现了出来。让腐败官员脱离扁平人物性格单一、易于辨识的形象，朝着更为复杂的圆形人物刻画，是反腐剧挖掘角色深度、揭示人性真相的要义。张志坚饰演的高育良是学者型官员。政法大学教授的学术光环，让高育良身上多了几分静水流深和文人情怀。他熟读历史又是法律科班出身，在为官的道路上，他自认为滴水不漏然而却是个政治上的伪装者。而这个人物并非一个彻底的恶人，因为当他得知陈海是被祁同伟设计谋害的时候，他怒不可遏的痛斥了自己一手提拔的学生。在剧作末尾侯亮平抓捕高育良的对手戏里，二人回忆了当年的师生之谊，从明史讲到现实，演出了一幕极具戏剧张力和现实隐喻的精彩对话，成为整部剧的点睛之笔。张志坚老师可谓老戏骨的典范，在这部剧里他把一个被权力和贪欲异化，却又利用精英文化和厚黑之术为自己辩解的政客形象完美地呈现出来。这部剧里几乎每个人物哪怕是戏份不多的次要角色，其身上都有着鲜活的生命温度。赵德汉是小官巨贪形象代言人，他用朴素厚道的外表把自己包装成廉政干部的模样。陈岩石代表了老一辈革命者的风骨和担当，他在省委扩大会议上的讲话动情如理，令人深思。省委书记沙瑞金求真务实、一身正气，有高超的政治智慧又富有人情味。大风厂的董事长蔡成功精于算计却良心未泯。工会主席郑西坡为人热情又敢于担当。山水集团董事长高小琴通透练达、工于心计，靠着美貌周旋于贪官之间。“大老虎”的公子赵瑞龙视权力为生财利器，游走于官商黑白之间有恃无恐。
把人性写透，是影视创作的深层内核。一个人走向贪腐的原因是复杂和多方面的。金钱、权力、欲望、情感、虚荣心、生活压力甚至莫名其妙的处世之道，都有可能使人性异化并走向堕落。《人民的名义》里的祁同伟出身贫寒，通过刻苦努力从政法大学毕业后在缉毒战线屡建奇功。然而，在职务攀升的道路上，他仿佛意识到像他这样没有“政治资源”的布衣子弟很难有出头之日。于是，为了飞黄腾达，他违心地向年长自己10岁的时任省委副书记的女儿求婚，并且在女方单位操场跪了一夜，恳求女方答应。而这一跪，让他的人格和信仰彻底崩塌。在后来职务升迁的道路上，他给原市委书记逝去的亲人哭坟，给省委书记的故交锄地。为了弥补情感缺失，他给“真爱”——高小琴谋取巨额利益。为了掩盖罪行，他不惜雇凶杀人，用大货车撞伤自己的幼时伙伴、大学师弟陈海。他嘴里全是人民，心里却全是自己。谭霈生先生曾言，“动机作为人的行动的内驱力，触及人的心理构成的所有层面”。《人民的名义》这部戏通过表现人物的生活遭遇，求证导致其走向腐败的犯罪动机，努力进入人物的灵魂深处捕捉幽微而隐秘的内心世界。
《人民的名义》的巨大成功，得益于编剧多年来潜心创作的艺术匠心，得益于导演娴熟驾驭现实题材的能力，得益于众多老戏骨教科书式的演技。此外，主打青春牌的湖南卫视，此次独具慧眼的选择了与其品牌定位有一定差异的创作题材，并借助其在青少年群体当中广泛的影响力，在宣传和推广阶段利用“两微一端”，用贴近年轻人的语态打出了一套组合拳，助推了这部剧的收视热潮。
这部剧的成功，证明了有文化底蕴和艺术修为的现实主义作品永远是影视创作的主流。影视工作者要有文化自信和文化自觉，胸中有大义、笔下有乾坤，要以人民的名义书写艺术精品。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