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吉林大学文学院教授 由兴波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在这秋风乍起的七夕，品读唐诗里的爱情佳句，了解古代的文人雅事、社会风俗，领会传统文化的内涵，珍惜身边的爱人，传递心中的真情，乃节日的文化真味

丰子恺漫画《郎骑竹马来》

　　又是一年七夕，多少痴男怨女趁时表白心迹，多少文人墨客挥毫弄笔，借一段天河上的爱情悲剧来期盼人间的美满姻缘。爱情，自古以来一直是中国文学的重要话题，例如才子佳人的理想婚配，“不爱江山爱美人”的千古佳话，相爱却不能相守的终身憾恨，阴阳两隔的沉痛怀念，弃妇回忆往事时的伤心泪水，深宫女子艰难度日的愁苦寂寥等。

　　唐诗作为中华文化宝库中的一颗明珠，其中的爱情故事之精彩，让人百读不厌。无论是人物关系，还是矛盾冲突，以及在反映社会生活的深度和广度上，都有着极高的学术价值。正值七夕，当唐诗遇上爱情，该是怎样动人的景致？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唐代青年男女的恋爱远没有现在自由，婚姻多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结婚后恋爱。现实中，萍水相逢、一见钟情式的浪漫、理想爱情往往可遇而不可求，许多人转而期待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式的爱情：和邻家女孩一起长大、心无芥蒂，长大后结成佳偶、共度一生。这种由纯真友情逐渐演变成爱情、亲情的过程，在不少唐诗中都有体现，代表作包括李白的《长干行二首》其一。

　　长干是地名，在今江苏南京一带。唐时此地手工业发达，商人云集，演绎了许多相关的爱情故事。李白此诗，用女子的口吻记述了一段爱情生活。“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开篇写一个小女孩在院子中采花、玩耍，一个小男孩跑过来，拿一根竹竿当马骑，摘了几颗青梅送给她，两人围绕着井栏杆追逐嬉戏。就这样，他们一起长大，经历了新婚的羞涩、爱情的甜蜜。“八月胡蝶来，双飞西园草。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早晚下三巴，预将书报家。相迎不道远，直至长风沙”，后来，丈夫外出做生意，妻子睹物思人、望穿秋水。诗中的爱情，朴实、坚贞、深沉，生动感人。

李商隐《夜雨寄北》诗意图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长相厮守、举案齐眉，是无数痴情男女向往的美好爱情。一旦分别，便日夜挂心。例如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以精炼的词句，表达了羁旅途中的一腔孤寂情怀和对妻子的思念。“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夜雨绵绵，归期未定，何时才能与你一起秉烛长谈，倾诉今宵浓浓的思念！“共剪西窗烛”“话巴山夜雨”，是一幅多么恬淡、和谐、难得“岁月静好”图，让人心向往之、回味无穷。

　　再如诗圣杜甫的《月夜》一诗，以精巧的构思、婉约的词句，表达了望月思亲的惆怅之情。“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月夜清辉遍野，作者想象着妻子正在盼他归家。希望两人有一天能并肩坐在窗前，结束这隔山隔水的忧叹愁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生离死别，是人世间最大的悲苦。生前相爱死后坚守，是爱之伟大，也是爱之无奈。

　　例如白居易的《长恨歌》，将唐玄宗和杨玉环的爱情悲剧描绘得回旋宛转、一唱三叹。杨贵妃死后，唐玄宗念念不忘。“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等，层层递进，语短情长，极写爱之深切，让人喟叹、动容。

　　再如元稹的《离思五首》《遣悲怀三首》，表达了对亡妻韦丛忠贞不渝的爱情和刻骨铭心的思念。“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惟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等诗句脍炙人口，以巧比曲喻或直抒胸臆的手法，将“情”字写得深而不腻。值得一提的是，元稹的感情经历虽然复杂，与专情难以挂钩，但并不妨碍这几首悼亡诗的真情流露。在这点上，似乎不宜因人废诗。

　　“始乱之，终弃之”

　　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负心男子“始乱之，终弃之”的事时常发生，带给女子的是情感的打击、生活的无助。白居易的叙事诗《井底引银瓶》便是这一题材的代表作，旨在劝勉女子遵守习俗，避免受到伦理宗法的迫害。

　　篇首以“井底引银瓶，银瓶欲上丝绳绝”“石上磨玉簪，玉簪欲成中央折”这两件事，来隐喻爱情悲剧。女子因被誓言打动而与人私奔，换来的是“聘则为妻奔是妾”的屈辱和痛苦。“终知君家不可住，其奈出门无去处。岂无父母在高堂？亦有亲情满故乡。潜来更不通消息，今日悲羞归不得。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几句，刻画了女子无助的处境、悲愤的心情。她的不幸遭遇，对于世人是一种警醒。正如末句所言“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发人深省。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从妙龄少女到白发苍颜，封建社会许多宫女的一生，都在这荒凉岁月中默默地熬过。伤春悲秋，却连一个恋爱对象都没有。一些有才学的宫女，便会借题诗来排遣寂寞。例如“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这首《题红叶》相传为唐宣宗时宫女韩氏所作，表达了对自由、幸福生活的向往。唐代笔记小说集《云溪友议》记载，诗人卢渥捡到了这片题诗红叶，娶了被遣出宫的宫女韩氏。

　　再如，“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这一连三首和诗，本是逸闻趣事，却恰恰反衬出深宫生活的孤独和悲惨，让人唏嘘。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元稹的五言绝句《行宫》，则以年老宫女的幽怨来抒发盛衰之感，以小见大，意味深长。

　　时移世易，真爱难求。“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在这秋风乍起的七夕，品读唐诗里的爱情佳句，了解古代的文人雅事、社会风俗，领会传统文化的内涵，珍惜身边的爱人，传递心中的真情，乃节日的文化真味。（由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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