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晁水
阮义忠生长在乡下,看过太多重苦的劳动,生怕自己会成为农夫,于是自少年时就拼命念书、绘画、写小说。在旁人看来,这是阮义忠的兴趣和强项,却无人知晓这是一场为了挣脱宿命而精心策划的逃离。
逃离土地,是阮义忠人生前20年一直在做的事。直到一本杂志,彻底改变了他的念头,让他愿意一头扎进乡村,融入大地,用余生的时间记录人在土地上生老病死的故事。如今,他成为台湾当代著名摄影家,作品被选入业界著名的《当代摄影家》杂志,还多次应邀法国巴黎现代美术馆、英国维多利亚及亚伯特美术馆等国内外知名艺术展馆,举办个人摄影展。
那本影响他的杂志,是台湾第一本向外国人介绍中国文化的英文杂志《ECHO》,用田野纪实连同摄影并陈的方式,记录了很多中国民俗文化。机缘巧合下,阮义忠成了《ECHO》的摄影师,他发现,自己的镜头总是不自觉地对准农夫。而这些没怎么读过书,在土地中劳作一辈子的人,宽广豁达到让他意外。“书读那么多不要自满,那些很平凡的事物还有一些道理你没有参透”,阮义忠恍悟到,之前握在手中的笔无论是用来绘画还是写作,也只是一个再创造过程,纪实摄影则是,永恒凝固此地此时此景此事,记录真实。于是,摄影成为了阮义忠的信仰和生活方式。
在没有任何旅行攻略的年代,阮义忠比对《台湾客运价目表》,背着沉重的胶片单反设备走遍了台湾乡村。
《都兰的蔗香》
深入乡村拍摄40余年后,2012年,他将拍摄的十余万张底片集结整理,收录在《人与土地》《正方形的乡愁》《失落的优雅》等摄影集中,献给读者。这其中,《人与土地》是最著名的一册,带给读者的触动也最大。它展现的是最平凡的乡间日常,是被时代忽略、低估的一群人的人生。如今,它承担了一种口述历史的作用,记录台湾的发展。
层叠的远山为背景,半人高的农作物铺满画面中段,一条S型的小路将其分隔,前头是哥哥拉着弟弟在走,尽头是一丛茂密的树,再仔细看,树的那边还有蔓延开来的尘土或者烟雾。在阮义忠的作品《埔里的两兄弟》里,黄金比例原则、三分法、对角线构图、留白法等摄影技法,全都体现了。作品的纵深感及明暗对比,控制得刚刚好。《人与土地》里很多类似景别的照片,都让人看得心旷神怡。
《埔里的两兄弟》
当然,任何一门艺术,技法虽置于首,却不是最重要的。艺术家不断磨练技艺,是因为他们要通过这个介质来抒发情感。
说《人与土地》动人,就是因为情感。当你看它的每一张照片,都像是透过照片在听阮义忠讲一段故事。阮义忠也在一次专访中提过他的创作初衷:乡土社会是人类的童年,历史在被压缩,童年即将消逝,所以他要为台湾的乡土社会留下深情一瞥。他把自己的创作过程描述为,将两个生命瞬间擦出来的火花化为影像,“把我所受到的感动,捕捉下来”。
他镜头中的面孔,大多是老人和孩子。《人与土地》记录的,是1974年-1986年台湾农村原住民的生活状态。心间无隔阂,才能展露最真实的一面。这些生动的面孔,和读者丝毫没有距离感,你也能感觉到,阮义忠按下快门的时候,心和农夫在一起,他完完全全地融入了他们脚下的土地。
《人与土地》的封面图
陈丹青极喜欢上边这张照片,他问阮义忠:“这张照片是上帝替你按的快门吧?”这是台湾屏东县的旭海村,同校的孩子们在比赛翻跟头。当你看完底片就会知道,这样的决定性瞬间,是等来的,而不是靠运气。远远看到这个场景,赶紧跑去,谨慎地选好角度,按动快门凝固瞬间。一个多小时,他终于拍到了左侧男孩空翻的一瞬,其他人恰好在看着他。而那之后,他还拍摄了多张。一张佳作的生成看似赶巧,背后却有人们看不到的坚守和执着。
如今,许多商业摄影师的人像作品纵然美丽,却都有相似的速成感:大光圈、高亮度、清新的色温、完美的磨皮、几乎占满画幅的“冷感脸”“无辜脸”。阮义忠自办了十年《摄影家》杂志,启蒙了几代摄影人,很多人尊称他为“摄影教父”。那么,他拍照时的投入、执着、不怕苦,他在环境中的融入感,他和被摄者之间的平等、坦诚、交心,应该被延伸和传递。拍摄者即是记录者,记录时饱含深情,你的作品才不会褪色,就如同《人与土地》。(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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