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副教授 周冰
日前,《中国教育报》刊载的《抄一部经典作为礼物》一文颇为别致,其引人注意之处主要有二:一为经典的抄写,二为礼物的温情。前者是对媒介时代阅读、书写的一种反拨,后者则体现了返本归根式的深情脉脉。简言之,它们共同确证了媒介时代重返经典抄写与诵读的必要性。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经典具有一定的神圣性。无论是四书五经,还是《老子》《庄子》,李杜的诗、明清小说等,皆为人所爱重。诵读、注解、引申等,都有某种仪式性。所谓皓首穷经、焚膏继晷,说的既是治学之辛苦、进益之艰难,更是治学者对经典所蕴涵的灵光之重视,对得道仪式之深切体认。
以抄写而论,南齐沈驎士年过八十,对经典仍“手以反故抄写,灯下细书,复成二三千卷,满数十箧”,梁代袁峻“家贫无书,每从人假借,必皆抄写,自课日五十纸,纸数不登,则不休息”。这种抄写,或许是兴趣使然,或许是家贫使然,或许是为学之需。但“反故”“细书”“必皆”等词汇,无一不反映出他们对经典的重视,使得抄写有了庄严性,以及超常态的仪式意义。
在古人的诵读中,这种仪式确认更是明显。朱熹《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曾言,“凡读书须整顿几案,令洁净端正,将书册整齐顿放,正身体,对书册,详缓看字,仔细分明读之。须要读得字字响亮,不可误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牵强暗记”;王阳明《教约》尝道,“凡歌诗,须要整容定气,清朗其声音,均审其节调,勿躁而急,勿荡而嚣,勿馁而慑”。诵读不能急躁莽撞,字不可误、少、多、倒,而是要字字响亮、多诵几遍,要整容定气、清朗声音。如是,诵读与日常生活的实用行为有了区别,走向了一种超然的精神价值诉求。
这样的抄写与诵读,实质上构拟出了一个有意义的仪式情境,并衍生出了文本的灵光。它与人的情绪和动机相遇,相互强化,从而达到丰富知识、慰藉心灵的效果。借助这样的仪式,经典的灵光得到确认,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获得融合,走向一种完满,照亮个体生命。在这个意义上,抄写与诵读就是一个充满意义的世界,一个用感性手段作为意义符号的象征体系。
可问题在于,经典抄写与诵读的仪式,随着农耕文明的衰落,一步步走向了解体。这在媒介革命时代,表现得尤其明显。信息化高度发展,机械复制带来了书写和表达的便利,但消解的是人们对文本、书写的敬畏,以及那最后的可供诗意栖居之地。许多人,习惯于用手持设备进行阅读,用键盘语音录入,用即时通讯工具交流,这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提笔忘字、书写粗浅化、表达粗鄙化,以及个体无法沉淀的“漂移性”。正如《抄一部经典作为礼物》一文所言,“网络时代,键盘代替了钢笔,语音输入又代替了键盘,快捷的信息输出给人际交流带来了便利和随意,个体情绪轻易宣泄,情感无法沉淀”。
从这个角度衡量,学生“抄出一部经典”就有了特殊的意义。这不仅是对古人抄写诵读传统的接续,对经典文本仪式历史感的恢复,带有一定的诗性色彩,而且亦直抵媒介时代人们文化阅读、体认的有限性,彰显的是现代人生存中的文化困境,带有一定的批判性。
另一方面,以抄写的《道德经》赠送父母,有着强烈的象征意味。《孝经》曾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道德经》则道,“返本归根”“反者道之动”。人秉父母而生,“返本”“归根”是最原初的冲动,每个人都有回归母体以求完整的需求。以自己认真抄写的经典赠送父母,在体现孝道的同时,亦体现了个体求完整,与父母为一,获得“在家”之“适”的本原性诉求。这样的行为既是孝的,亦是“道”的,是对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一种体认、感悟与践行。
近日,教育部、国家语委印发的《中华经典诵读工程实施方案》明确指出,“通过开展经典诵读、书写、讲解等文化实践活动,挖掘与诠释中华经典文化的内涵及现实意义,引领社会大众特别是广大青少年更好地熟悉诗词歌赋、亲近中华经典,更加广泛深入地领悟中华思想理念、传承中华传统美德、弘扬中华人文精神”。面对媒介时代人们生活、书写、体认等方式的变迁,只有恢复与传统的接续,恢复经典的灵光与接受的仪式性,保持心中的一份敬畏,才能更好地与经典亲近,在熟参中体悟,弘扬传统的精神,走向得道的幸福!(周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