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芳芳
加西亚·马尔克斯曾这样概括具有魔幻色彩的拉丁美洲:“拉丁美洲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即使是日常的生活也光怪陆离。这是一块放浪形骸又极富想象的土地,因孤独而耽于幻觉和种种错觉的土地 。”在拉美这块别具一格的土地上,从前有聂鲁达、马尔克斯、科塔萨尔、帕斯、略萨,如今有安布埃罗、波尼亚托夫斯卡、伊莎贝尔。这其中,罗贝托·波拉尼奥惊艳世人的才华,从这里起,散至世界各地,不断为人称道,又不断令人惋惜。
为人称道的是,从《荒野侦探》到《2666》,从《地球上最后的夜晚》到《护身符》,从《遥远的星辰》到《智利之夜》,40岁以前执着于做一名诗人、40岁以后因肝病日益恶化而决定走上小说家道路的波拉尼奥,用他字里行间的诗意和略带醉意的幽默灵魂,歌出了流亡的序曲原声和大地的荒芜无常,十年时间写就十部长篇小说、四部短篇小说,先后荣获拉丁美洲最高文学奖——罗慕洛·加拉戈斯奖、2008年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等。
令人惋惜的是,年仅五十岁的他便告别了世界。他的那些“相互连通”的作品,“就像神秘的玫瑰花一样,第一朵向第二朵绽放它的花瓣,而后者又向下一朵绽放,一直到时间的尽头”的作品续链,在未完成的《2666》之后走向成谜。那时他没有想到,人们会把他和马尔克斯、略萨、科塔萨尔等文学大师相提并论,并把他称为“当今拉美文坛最重要的作家”;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作品,能够荡开21世纪文学伟业的旗帜。
“他们带着一种早就建立的措辞和他们自己的独特感受力来到世界上。她一出现就装备齐全,从来不与任何人有相似之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约瑟夫·布罗茨基曾用来形容阿赫玛托娃独特才华的溢美之词,同样也适用于波拉尼奥。2000年,波拉尼奥出版了一份将死之人的临终“忏悔”书——《智利之夜》,全书9万余字,只分两个自然段,第二段仅一句话。如同电影里的“一镜到底”,不分段218页内容让整部书附着着迫切感和紧迫性,如同彼时现实生活中备受肝病疼痛磨虐的波拉尼奥一样,像是两头燃烧的蜡烛,拼命向着生命的终点冲刺,他撰笔不间歇地记录了一个时代的绝望感和悲剧感。
“如今我快要死了,但还有很多话不吐不快。”书中的独白者用其混乱甚至时而相互矛盾的声音,将真实的历史人物(作品最后有长达9页的尾注)与虚构人物、真实的历史事件与虚构的寓言传说,串联成虚实相生、如真似幻的影像,既有确凿的“以一种令人昏眩的速度从我的眼前晃过”的脸庞或在费尔韦尔花园里“形状像一口棺材”的椭圆形影子,也有已经失真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的记忆,还有寓言鞋匠与英雄岭的故事。在这雾气腾腾、怪异鬼魅的叙述中,作者假借年轻的牧师之口,将智利20世纪六七十年代动荡不安的政治历史编织进这个“故事”中,将个体与历史叙述完美融合。
泥沙俱下、混乱交织的粗粝场域中,米利都的泰勒斯、阿连德政府与军事政变、聂鲁达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卡斯特罗访问智利、修昔底德笔下的漫长战争……波拉尼奥用暧昧的隐喻和超凡的技巧,将这些事件披上虚幻的外衣,进而透析出文学的迷失、溃败和罪过,奏响了游弋于悲痛的咏叹调。
“在智利我们就是这样创作文学的,在其他地方也是。为了避免自己跌入垃圾堆,我们才创作文学。”“在这个被上帝之手遗弃了的国家里,只有极少数人是真正有文化的。其余的人什么都不懂。”“不可动摇的时间在摧毁所有人的作品。最终连祈祷都会使人厌倦。”“孤身对抗历史是没法做成什么的。”“而那个业已衰老的年轻人哆嗦着,颤抖着,皱着鼻子,随后向着那段历史跳了下去。但是那段历史,那段真正的历史,只有我才知道。它简单、残酷又真实,它应该会使我们发笑,它应该让我们笑得死去活来。”……这都是波拉尼奥的头脑风暴,也是他略带讽刺的哀鸣。他化身“业已衰老的年轻人”,激烈指责那些选择了逃避责任、美化历史、攀附金钱、向权力献媚的所谓的“文学的守护者”,指责他们让文学流连于批评家的庄园、古意盎然的欧洲之旅、秘密警察的文学沙龙、最高权力的后花园,控诉权力,为文学致哀。这是一个狂热“爱慕”纯粹的文学的人,因而怒气冲冲,因而深陷悲怆。
基于此,可以说美国文学家、艺术评论家苏珊·桑塔格对这部作品的称赞好不夸张:“20世纪世界文学史上一部不可或缺的大作。” “令人惊叹的情感之河,聪明的沉思,迷人的幻想。《智利之夜》是来真的,而且极罕见:一部注定在世界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的当代小说。”
可惜,2003年,这哀鸣声如风逝去。如不然,波拉尼奥仍会大笔去绘智利的文学图景,仍将关注文学的前途走向,也必将会一直用他虚虚实实的头脑风暴,唤起人们对文学的热情与尊敬,唤起人们对文学的赤诚之心。(郑芳芳)
[责编:刘冰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