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葛书润
11月17日晚,第55届金马奖揭晓,《大象席地而坐》获最佳男主角、新导演、改编剧本等6项提名,并最终斩获最佳剧情长片奖、最佳改编剧本奖、观众票选最受欢迎影片奖三项大奖。24岁的男主角彭昱畅代表影片现身红毯,他牵着的,不是该片的导演,也不是女主角,而是导演胡波的母亲——这是她儿子的第一部、也是最后一部电影。
这一次,金马奖的红毯依旧星光熠熠,有张艺谋之《影》代表的中国古典美学与商业融合的新尝试,有岩井俊二的《你好,之华》的怀旧小清新,有“贾科长”个人色彩鲜明的《江湖儿女》……但即便是在一众有大腕、大成本、大制作加持的作品中,《大象席地而坐》无论战绩如何,都是不应该被忽视的独特存在。
它小众、小成本,演员籍籍无名,一副“穷酸样”。穷酸不值得夸赞,值得夸赞的是,在如此班底之下,影片所传达出的令人惊叹的深度与真实。
它讲述了一个小县城里,四位走投无路的失败者因为机缘巧合走到了一起,相约去满洲里看那头坐在地上的大象。“你说好不好笑,那个大象啥也不做,就是坐在那儿。”从一个个晦暗、琐碎的切面,呈现人生于世永恒的困境。
生活哪有什么天人交战的波澜壮阔,谁不是在看不见的荆棘里做不明敌手的困兽之斗。大量的沉默、凝滞、无解、无望无告,才是生活的本来模样。而正是这些“大量”,在艺术创作的奇观化过程中被无知无觉地删减了——陈述英雄的一生容易,但聆听一位普通人突然粗重的呼吸却不易。
国内的观众经历过商业片的轮番轰炸,对炫目的特效、壮阔的场景都已屡见不鲜,而这样对日常生活的认真凝视和对人生存意义的探索,在国内的电影市场里,却是如此弥足珍贵。
我们更不应该忘记的,是胡波对影片的完成和自我完成。他的人生与这部长达四个小时的影片互为映照,提醒着我们,在这个国度里,一些怀有艺术理想的创作者的处境。
胡波是个勤奋却不出名的作家,是个不卖座的文艺片导演。“这一年,出了两本书,拍了一部艺术片,新写了一本书,总共拿了两万的版权稿费,电影一分钱没有,女朋友也跑了……蚂蚁微贷都还不上。”就是这样一个潦倒的人,却在艺术的追求上近乎苛刻和固执:
他的文字几乎是个人经验和情感的流泻,代表作《大裂》阴沉灰暗,封面上没有名人推荐,只是印着“万物皆有裂痕”,全书更是一“丧”到底,和市面上好读的“正能量”作品背道而驰;一手执导的电影《大象席地而坐》,没有收取任何导演费用,却因坚持使用3小时50分钟的导演剪辑版本,与制片方产生巨大分歧,最后连名字都没得署。
胡波的伯乐、台湾作家黄丽群一针见血:“妥协,对胡波来说是脏字。”这样一种带着孩子气的清高,让他在与当下这个流量为王的文化市场对撞之时,产生了巨大的排异反应,造成了他经济上的窘境和强烈的与世难容之感。
金马奖颁奖现场,大屏幕上是胡波遗像。
如今,这位曾经的“失败者”已经离开,留给我们的思考是,一位赤手空拳、单有才华满腹的年轻人,在这个社会追求自我完成的代价究竟有多高?为什么大多数文艺片独立导演在我国仍是“赔钱”“小众”“非主流”的代名词,影片从投拍到上院线阻碍重重,而半路出家、毫无功底的导演只因资本加持就能“逐梦演艺圈”?
也许这次《大象席地而坐》在金马奖上的亮眼表现,既是为我国电影市场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视角,它真实尖锐、也极尽温柔;也是对这个国家年轻有想法、却仍在匍匐前进的创作者们的告慰——在这个时代,有分量的表达仍然会有被听到的机会。
影片中,一个男孩儿对主角韦布说,“人生是个荒原,书里说的,我很感动。”人的成长如在荒原中行走,然而还是得继续向前走,说不定哪一天能遇上暖流。彭昱畅在金马奖颁奖当晚发布微博:“胡波导演,你看到了吗?感恩的心。”
感恩胡波带来这样的作品,也希望永远年轻的他能看到这一切。(葛书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