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晓耘
“安寝,乃人生最乐。古人有言:不觅仙方觅睡方。冬夜以二鼓为度,暑月以一更为度。每笑人长夜酣饮不休,谓之消夜。夫人终日劳劳,夜则安息,是极有味,何以消遣为?冬夏,皆当以日出而起,于夏尤宜。天地清旭之气,最为爽神,失之,甚为可惜。予山居颇闲,暑月,日出则起,收水草清香之味,莲方敛而未开,竹含露而犹滴,可谓至快!日长漏永,不妨午睡数刻,焚香垂幕,净展桃笙,睡足而起,神清气爽……”
在马不停蹄的人生中,如何寻半分安闲,找几分乐趣?清代大学士张英在《聪训斋语》一书中坦言,睡觉是人生最幸福的一件事。无论冬夏,皆宜日出时起床,感受天地之精神。夏天清晨,闻水草清香,看莲花待放、竹露欲滴,是人生乐事。日长漏永,可以午睡片刻,醒来后神清气爽。这种超然、快乐的极简生活,让人心向往之。
凡事省得一分,便受一分之益。原先以为不能省去的事,细细想来,也并非省不得。这样一件件地省掉,就觉得眼前琐事所剩不多了。扔掉一件不用的东西,给屋子留一分空间;去掉一丝无谓的执念,给心灵留一分空间。人活一世,若能听从内心,而不被外物所役使,实乃自在境界。见有人喜欢古代的笔墨书画,不惜花重金购买。张英说,笔墨书画之所以珍贵不在于物,而在于精神。
“其人自少至老,仕宦之所历,游迹之所至,悲喜之情,怫愉之色,以至言貌謦咳,饮食起居,交游酬酢,无一不寓其中。”在龙眠山居住时,张英白天到小溪旁散步,与高大的松树、茂密的竹林为伴。太阳落山,便闭门来读苏轼和陆游的诗。二鼓时分,开始焚香煮茶。“延两君子于坐,与之相对,如见其容貌须眉然。”读到陶醉时,仿佛邀请两位大诗人来家中做客,面对面坐着聊天,连他们的眉毛和胡须都看得清清楚楚。
书中,张英提出了面对纷扰生活的“安心之法”。但凡遇到劳顿、忧惶、喜乐、恐惧之事,四肢和五官积极应对,内心则尽量做到宁然不动。守着方寸之地,就像守着一座城池。保持城内清净宽敞,不让外界的兵甲攻入。把内心世界,只留给自己。此中空洞原无物,何止容卿数百人。
极简生活,归根结底是为了生活得快乐。而“乐”,恰恰是《聪斋训语》的一大主题。读书之乐,睡觉之乐,山居之乐……张英在书中展示了一种充满乐感的人生。
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论语·述而》)吃着粗粮,喝着凉水,弯起胳膊当枕头,乐趣就在其中了。“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孔子的弟子颜回虽然清贫,却是一位贤士。住处虽然狭窄,内心却很宽敞。安贫乐道,源于内心丰盈。张英在《聪训斋语》中,提到了一位百岁老人。人问其故,老人说,我们村里人不知什么养生的事,但我这一辈子只是欢喜,不知烦忧。今天,物质生活极大丰富,我们的烦恼却有增无减,经常陷于忧惧之中,如同在荆棘丛中行走。这一现象,值得反思。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怎样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北宋大文豪苏东坡,生前也曾忧谗畏讥,在被贬之地颠沛辗转:四十五岁被贬黄州,五十九岁被贬惠州,六十二岁被贬儋州。经历了宦海浮沉,他在《自题金山画像》一诗中如是写道: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再看“诗魔”白居易,一生仕途不顺,曾遭诽谤“有伤孝道”而被贬江州。“人心至灵至动,不可过劳,亦不可过逸,惟读书可以养之。书卷乃养心第一妙物。”将心比心,平心读之,便觉人生的悲凉都涣然冰释了。
张英和儿子张廷玉、孙子张若霭祖孙三代,受到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帝王的青睐,可谓合家顶戴、满门朱紫。在《聪训斋语》一书的最后,张英写道自己二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纷扰、荣辱、劳苦、忧患之中,总想求得解决的办法,于是写了这些文字,寄给儿子张廷璐,希望他能够领悟父亲的胸次怀抱、为人处世之道。“余之所居,仅可容膝,寒则温室拥杂花,暑则垂帘对高槐,所自适于天壤间者,止此耳。”茫茫天地间,有一所小屋可以容身,便足矣。只要心中安然自适,便是远大江湖!(陈晓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