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巽达
电影《地久天长》荣膺柏林双熊,除男女主角贡献出精湛的演技外,该片还被视为解读中国当代史的范本:上山下乡、知青返城、严打、计划生育、下岗分流、异地打工……这些历史背景,通过主人公的人生际遇,得以生动的展现。电影的情节和细节,一旦被代入到人物的经历之中,就有了非同一般的质感,容易让观众感同身受。
电影《地久天长》海报
电影的故事性并不强,没有什么悬念迭生、峰回路转的情节。导演显然不是旨在讲故事,而在展现人情和人性。所以他没有交代养子的来龙去脉,不去追究浩浩的心路历程,也不去渲染茉莉爱上耀军的心理轨迹,一切都以“生活流”的方式,让画面静静流淌。演员们也用沉潜不露的到位表演,演绎了电影需要的含蓄和隐忍,不止王景春和咏梅,其他演员的表演也十分到位。
笔者看来,影片之所以能够引人入胜而又拨动心弦,在于导演高明地在“放下”和“放不下”之间反复缠绕,让观众走进人物的心灵,不能释怀。
影片中有很多“放不下”的情节设置,其中有几处令人动容。比如,主人公的挚友海燕,出于职责所在,强行让好友做了流产手术。然而当浩浩闯祸导致星星被淹死后,心病从此伴随了海燕一生。作为一个垂死的脑瘤患者,她最后的愿望就是想再见一见多年不见的好友,表达自己的歉疚之情。“现在有钱了,可以生下来……”成为了海燕的“遗言”,这样的语言胜过任何苍白的道歉。
浩浩的成长也同样饱受心灵的折磨。当年,要不是在他的怂恿鼓动和强行拉拽,星星原本可以免于灾祸。但是当年他没有勇气说出一切,就酿成了挥之不去的心魔。他坦白,几十年来,心魔像一棵树,在他的心里长大再长大,横亘着让他窒息,他迈不过这个坎。如果不说出真情,浩浩未来的人生将背负沉重的精神包袱。所以他决定,哪怕被记仇,也要坦白。
还有“茉莉勾引耀军”的一幕,也是她年轻时种下的情种。茉莉一直放不下对耀军的感情,只是,后来有了“高尚的理由”,才让她鼓足勇气,怀上了耀军的孩子。
此外,还有美玉对新建的“放不下”,养子最后对养父母的“放不下”……这种种的“放不下”,构成了若干情感纠葛,撼动着观众的情感世界,让人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大仁大爱的男女主人公拥有独特人格魅力的背后,恰恰因为他们的各种“放下”——
当不成器的养子决意要离开家庭时,养父摸出仅有的积蓄塞到他手里,成全了他。
当遭遇下岗时,女主没有抱怨,而是隐忍地接受了现实,并用坦然的姿态面对生活。
当他们回到老家给儿子扫墓时,没有任何撕心裂肺的哭喊和絮叨,有的只是云淡风轻地久坐于墓旁,仿佛只是给儿子解除寂寞。
电影《地久天长》剧照
最令人动容的一幕是,当浩浩艰难地说出“当年的场景”后,画面沉默安静了片刻,女主人公缓缓地说出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说出来就好了,孩子。”没有责怪,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叹息,只是站在浩浩的角度安慰他。紧接着,男主也说了同样的话。观众显然看明白了,男女主人公其实猜到了当年发生的一切,但是悲剧已经发生,他们选择了“放下”。多年之后,听到当年的真相,他们唯有设身处地地宽慰浩浩。看到这里,我的热泪喷薄而出。主人公的人格境界,于无声处蓦然提升。
《地久天长》锁定了人类的美好情感,用引而不发的隐忍表达,高级地展示了中国人的情感世界。这种仁爱之情,是超越了国度的。相信,任何国家的观众看到了,都会情不自禁地为之动容。
但是,电影中也有个别细节让人看着不太舒服。比如浩浩爸爸提刀来找星星爸爸,意在表态“成全其复仇”,却略显画蛇添足,与全剧含蓄的风格有冲突。
当然瑕不掩瑜,总体而言,《地久天长》是近年国产电影难得的好作品,通过“放不下”与“放下”之间的缠绕,将中国人的情感世界,展现得如此蕴藉。王景春和咏梅以貌不惊人的“放下”之举,为电影表演艺术,做出了垂范。(刘巽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