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暨南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赵维江
近年来,《中国诗词大会》《中华好诗词》等一些电视节目备受关注,中华诗词令人欣喜地热了起来。一个事物热起来,自有它的理由。但是,在一个时期内的速热、过热,并非常态。客观的态度和冷静的思考,是十分必要的。
《中国诗词大会》第四季于2019年2月5日在中央电视台综合频道首播,2019年2月14日完结。
素为小众文学的诗词,今天为何能成为热点?在传统社会,诗词主要是识字人的事,是文人们日常抒情言志的工具,无所谓冷热。民国时期,这一传统还在继续。上世纪后半叶以来,随着文化普及,识字的人越来越多,但遗憾的是,诗词传统没能很好地继承下来。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快速发展,大众文化以娱乐性、消费性等为主要特征。不过,这并不意味社会没有对诗词的需求。事实上,诗词欣赏和创作的浪潮,一直在民间涌动。这些年,随着人们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精神需求的日益增长,再加上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良好氛围,“诗词热”也就不失时机地出现了。
应该指出的是,“诗词热”不仅是对传统的回归,也隐含着当下中国人对精神文明价值的渴求。中国传统文化博大精深,但不是都适合当今社会。从制度层面和器物层面来看,能应用于今天的比较有限;就精神层面而言,真正值得弘扬的,是千百年来凝聚了人性光辉、生存智慧的道德信仰和理想追求。这些精神财富,也是中国现代文明赖以发展的前提。一个时代最优秀的文学,往往是超越时代的,是对人性本质追求的发掘和表现,是对真善美的赞颂,是对自由精神的向往。这种超越和表现,具体表现为,对大自然的亲和,对自由爱情的渴望,对亲情友情的珍惜,对隐逸自由的钦羡,对社会丑恶的抨击,对权力压迫的反抗等。无疑,这些正是中国古典诗词的精髓。从这个意义来讲,古典诗词填补了当代中国人的精神缺憾,让我们从物欲的角逐中超拔出来。由此来看,“诗词热”在本质上并不是要回到古代,而是要走向未来。
当下的“诗词热”,也是中国人对民族语文之美的一次重新发现。美好的思想情感,离不开文字载体。汉语言文字富于诗性,中国古人巧妙地利用四声和方块字,造就了汉语诗歌特有的声韵之美、形体之美,创作出无数意蕴精粹、音声谐和的优美诗篇。这些作品,读起来朗朗上口又便于记诵,给人一种美好愉悦的精神享受。将近百年的疏离与隔膜之后,中国人在诗词的诵唱中,惊喜地与语文的美妙重逢。设想一下,古典诗词如果缺少了这些优秀品质,任你怎样去提倡,也难为大众所接受,自然也就无法热起来。
读图时代,若过分沉溺于感官刺激,会不会让我们的艺术想象力、思维表达力,以及对民族语言文字的感悟能力、运用能力弱化呢?就“诗词热”本身来讲,如果没有了五光十色的舞台效果,那些电视节目还会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影响力吗?而且,现有的诗词节目,还只是背诵古人作品的大会。当然,对于诗词流传来说,背诵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是,不能满足于此。虽说古今情愫相通,然“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时代环境不同,当代人的思想情感很难完全由古人来代言。今天,在国民教育体系和文坛主流中,诗词仍然处于边缘地位。如何改观这种局面,创造出富于时代性的新意象、新篇章,让诗词成为国人的一种基本素养?这是个亟待思考和解决的问题。
除此,我们还应看到,当下“诗词热”背后的一种强大推动力——互联网与新媒体。古老的诗词,由此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传播平台和手段,这是当代诗人和诗词爱好者的幸运。然而,凡工具多为双刃剑。借助这些技术平台和手段,为某事不断地造势、加温,很容易在短时间内营造出一种虚幻的火热场面和气氛。杜甫诗曰:“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中华诗词的复兴,需要的正是这种“润物细无声”式的“好雨”。
客观来说,现代信息传播手段是必要的,行政推动也不可或缺,但在诗词文化建设中,形式主义和功利主义必须警惕。例如,目前由文联等机构牵头的诗词进学校、进乡村、进企业、进机关等活动,在全国各地如火如荼地开展。一些地方,为了创建“诗词之乡”,还特意把诗词贴满了墙,对背诵和写作下指标、派任务。这种运动式、政绩化的热潮,很可能将人们对诗词的兴趣推到“冷”的境地,甚至降到“冰点”。诗词文化的发展,犹如植物的生长,需要常温培育。忽冷忽热,或将成为灾害。(赵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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