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红楼梦》中爱情描写的新变
——“知己之爱”的光辉
作者:杨少伟
关于宝黛之恋的各种进步意义,研究者们从各个维度予以肯定,学术文章更是汗牛充栋,但大家都只注意到了宝黛之恋的“新”。吴组缃通过贾宝玉的“新人”形象来阐释他和林黛玉之间的爱情。他认为:“从贾宝玉形象的主要特征,我们可以看出色彩鲜明、线条清楚的民主主义精神的完整轮廓或雏型;这在当时我国历史现实中、在我国古典现实主义文学中,无疑是‘新人的典型’。”这是宝黛恋爱之所以产生的根本原因。张毅蓉认为宝黛之恋是一种爱情小说的“新范式”,“新‘范式’中的男女主人公既不单纯追求感官享受,也不孤立地强调性灵,而是把爱情看作是一种灵与肉完美结合的人生意境,并能从中升华出一种‘意淫’状态,重点在‘意’,即思想与精神的契合。没有这一契合,就没有爱情的基础。这也是宝黛爱情与传统文学中的描写爱情的作品的根本区别之所在。”徐乃为从“体贴”的行为角度出发,认为“这样的情恋观所囿引着二人的情恋行为与情恋方式也与别的小说、别的人物有着根本的不同。脂砚斋在第二十五回对二玉之间的情恋特点,概括为‘二人纯用体贴功夫’,‘体贴’的情感特点就是不是从自己的欲求出发,而是从对方的欲求出发, 为对方着想。”
贾蔷和龄官
以上之观点都很好地说明了宝黛之恋的进步意义,但问题是整部《红楼梦》里难道体现出爱情之“新变”的只有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个人吗?笔者认为,答案是否定的。检索《红楼梦》前八十回,还有两对人物决不能忽视,那就是贾蔷和龄官以及藕官和菂官。这两对恋人也符合“知己之爱”的特征,他们之间有共同的生活基础,有温存体贴之表现,有切身为对方考虑的行为等,与宝黛之恋那么多生活细节描写诚然不足,然而笔者认为他们两对人物的爱情并不比宝黛逊色多少。
先来说贾蔷和龄官。第三十六回“宝玉情悟梨香院”,正是贾蔷和龄官给宝玉上了生动的一课,宝玉从此明白自己得不到所有人的眼泪,只能是“各人各得眼泪罢了”。自从第三十二回宝玉对黛玉说了“你放心”之后,宝黛之恋进入狂飙时期,我们可以发现,自此之后他们俩再也没有什么大的争吵。到“情悟梨香院”,宝玉真正地明白自己只能去爱一个人,只能得到林黛玉的眼泪,而宝黛之恋的升华之出发点却恰好在贾蔷和龄官的恋爱上。
事情是这样的:一日宝玉突然想听“袅晴丝”唱段,就来梨香院找龄官唱。龄官正好生病了嗓子疼躺在床上,看到宝玉进来竟纹丝不动。宝玉故技重施,拿出自己温柔的款儿,央求龄官唱,却遭到了龄官的嫌弃和拒绝。宝玉从来没被人拒绝过,于是很失落。宝官看到宝二爷垂头丧气,知其故后便说蔷二爷来了,龄官就会唱。可见贾蔷和龄官在谈恋爱在梨香院里并不是秘密,于是就上演了以上这出戏。当你爱一个人的时候,除了这个人之外,好像全世界都无足轻重。贾蔷和龄官现在就处于这么一种状态。打宝玉踏入梨香院那一刻,龄官就持不合作态度,还说“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言外就是,你算老几。我们再看,贾蔷对宝玉的态度。“贾蔷从外头来了,手里又提着个雀儿笼子,上面紥着个小戏台,并一个雀儿,兴兴头头的往里走着找龄官”。看到宝玉,只简单应了几句,便“一面说,一面让宝玉坐,自己往龄官房里来。”可以对比一下,贾芸当初见到宝玉是如何的热情和恭谨,就知道贾蔷此时心里只惦念龄官,丝毫不觉得宝玉多么重要。
当贾蔷听到龄官说自己打趣她们的话时,“不觉慌起来,连忙赌身起誓。”注意“赌身起誓”四个字,这难道不也正是宝玉和黛玉的日常吗?宝玉也是看到黛玉生气就发慌,就连忙赌身起誓赔不是,为什么会这样?因为贾蔷和龄官的爱情跟宝黛没什么不同!只有深爱一个人,才会在乎对方的感受,对方永远是你的自变量。我们在第九回、第十二回中看到了贾蔷不堪的一面,但是在爱情面前贾蔷的语言都变得温柔起来,完全没有了当初敲诈贾瑞那么无耻的言语。所以贾蔷连眼都没眨就把值一两八钱的鸟儿放了生,将笼子也拆了。然后,贾蔷就立马要去为龄官请大夫,龄官心疼贾蔷,怕他被毒日头晒着,没让他去。笔者认为,这个关心不亚于黛玉替宝玉带大红星毡斗笠,也不亚于宝玉挨打后黛玉把眼哭得像肿桃一般。总而言之,尽管《红楼梦》里描写蔷龄之恋的篇幅很少,但就是通过不多的文本,“知己之爱”冠于贾蔷和龄官亦无甚不可。
藕官
再说藕官和菂官。她们两个人都是女生,但是在特殊环境下也会恋爱,这里不讨论同性恋的问题,只就其感情之纯洁性进行阐释。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藕官和菂官的爱情更无功利性,甚至可以达到纯精神恋爱的高度。在第五十八回中,她们之间的爱情是通过芳官之口说出来的:“那里是友谊?他竟是疯傻的想头,说他自己是小生,菂官是小旦,常做夫妻,虽说是假的,每日那些曲文排场,皆是真正温存体贴之事,故此二人就疯了,虽不做戏,寻常饮食起坐,两个人竟是你恩我爱。菂官一死,他哭的死去活来,至今不忘,所以每节烧纸。”梁归智透过二人的模仿行为以及藕官恋新不弃旧的情爱观念,认为“小戏子之间的同性爱象征着宝玉和黛玉之间的异性爱。”笔者以为这种观点过于武断,藕官和菂官的爱情为什么不能独立于宝黛的恋爱之外呢?所谓的象征性在文本中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根据。笔者以为藕官和菂官在生活中的相互关照的程度不会比宝玉和黛玉逊色,从他们之间“寻常饮食起坐”也是你恩我爱可以得到证明。
菂官死后,藕官哭得死去活来更是体现了一种深情,我们通过黛玉仅仅因为宝玉所娶之人不是她就难过得痛不欲生,可以想象到藕官失去菂官的那种巨大苦痛。再者,藕官和菂官本来就经常扮演夫妻,这种“假戏真做”的情感很多时候更为纯净。陈凯歌在电影《霸王别姬》中刻画得程蝶衣和杨小楼的深情,可以为藕官和菂官的深情做一个极佳的注解。
明中期文坛上曾经有“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导向,平移到《红楼梦》上就是“谈及爱情,只言宝黛”。当然,宝黛之恋的“新变”最显著,研究成果也蔚为大观,但是我们亦有必要在别的人物爱情上去找寻这样的“新变”,去更好更全面地阐释曹雪芹的爱情观。《红楼梦》一书“大旨谈情”,如果我们局限于宝黛之情,便会显得狭隘,事实上,贾蔷龄官以及藕官菂官这样的小人物亦可以有动人的爱情。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艺术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