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耳
6月25日凌晨,文学界泰斗、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终身教授徐中玉千古,享年105岁。“从来学术贵坦诚,何意因循左独鸣。所幸教坛容众论,真知灼见育群英。”15年前,“九叶派”诗人王辛笛为贺徐中玉先生90大寿作了此诗,可谓恰如其分的概括了先生风骨与气度、修身与学业并重的一生。
先生之伟,首在于编写《大学语文》这一被2000多所高校使用的教材。“大学不能‘失语’。”1978年秋,时任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的先生和南京大学校长匡亚明等共同倡议,恢复开设因1952年全国高校院系大调整而中断的大学语文课程,一起共同编写新的《大学语文》教材。1981年,《大学语文》教材出版,序言中这样写道:“现在很多大学生,语文水平较低。试问,连祖国语文这一基本武器都不能掌握,如何能正确地理解科学知识和完善地表达科研成果?”作为一种普及性的教材,先生通过《大学语文》强调一种鲜明的态度,即“语文”不可偏废,其一生都巡望当下大环境,叩问文学需求现状,于故纸堆中数十年如一日的整理挖掘这门基础学科的重要性,并一再呼号倡议,“多读书,读好书。这对人的一生都是有益的”。2014年,99岁高龄的先生还参与了第10版修订会,仍致力于“让真、善、美成为学生的自觉追求”。2018年,104岁的先生再为第11版《大学语文》作序。至今,这部教材已累计发行3000万册,受惠者遍及全国。由此,先生被尊称为“大学语文教育领域的灵魂人物”。然而,先生却仍旧十足谦逊,面对赞誉,仅言一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先生之伟,次在于其敢讲真言、敢开先河之勇敢。32岁便在《论勇敢的表现》写道,“发真的声音,说真心的话,忘掉了个人利害,推开了一切阻碍进步的因袭俗滥的规矩习惯老调,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表现……如果能够做到这样,文学将成为‘世界的势力’,岂止干干净净去了陈言而已!”纵览其《民族文学论文初集》《中国近代文学理论的发展》《现代意识与文化传统》《孔孟学说中的普遍性因素与中国文学的发展》等等文论,从抨击严重腐败之风到文化的失落、教育的困境、道德的沦丧,十足体现出先生领袖群伦、勇于任事的人文风范,当得起与他共事半生的钱谷融老先生的褒奖——“只要义之所在,他都挺身而出,绝不瞻前顾后、首鼠两端”。先生在担任华东师大中文系主任期间,还打开先河,宣布创作上取得成绩的学生,毕业论文可用文学作品代替,一改以往硬性的单一考试要求,激发了学生的创作激情。
先生之伟,还在于其铮铮硬朗风骨。先生曾有言:“中国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物美、价廉、耐磨、爱国,穷也穷不走,打也打不走。挨着无奈,忍辱负重,挨过就算了。诚然懦弱、无能,但挚爱这块土地,这里有我们丰富的文化宝藏。”先生一生孜孜汲汲、焚膏继晷,无论是辗转多地颠沛流离的大学生涯,还是被污构为“奸匪”被山东大学解聘,为施蛰存仗义执言被华东师范大学赶出中文系发配到图书馆库房整理卡片,甚至是被剥夺了研究、写作的权利20余年,先生总怀有一种“每一个时代的人们大概都有类似的经历”的通达,从未因此挫败而靡,保持着果敢、独立、不妥协的人格操守,“扫地除草之余,新读七百多种书,积下数万张卡片,约计手写远逾一千万字”。徐中玉的学生、著名文艺理论家毛时安感慨道:“倘若有什么能概括先生形象特征的词汇的话,在我看来,最准确的莫过于‘风骨’二字。”
先生之伟,更在于开阔的研究视野与宏观的研究理论。先生自认为学问无涯,一己精力有限,博览尚有限度,精专谈何容易。“视野求广,力求宏观,又有一专之长,善有微观能力,正是我心向往之的境界。”先生虽专修古代文论,却并没有被青灯黄卷所局限,仍同时读了莫泊桑、但丁、莎士比亚、歌德、高尔基、托尔斯泰、屠格涅夫等外国作家的小说、戏剧等文学作品,虽毫无系统却颇受益处。“我搞文学研究工作,从未想建立什么庞大的体系,或高谈一套一套的理论,或服膺五光十色的主义……没有一种理论是包治百病的良药,文艺研究不能搞教条主义。更何况一种学说往往因急于构成体系,忽视或抛弃了很多不符合它设想的东西,这也是值得人们警惕的。”先生一生发表几千万字的文论著作,涉猎广泛,著有《鲁迅遗产探索》、《古代文艺创作论》、《激流中的探索》、《徐中玉自选集》、《美国印象》等,感悟深远深刻,思想常研常新。2009年,先生荣获上海市第九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学术贡献奖。2014年12月,先生更是获得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终身成就奖”,但这个百岁老人只说,“我很高兴,我做得不够好,还要努力” 。
正如华东师范大学档案馆馆长、实录主编汤涛所言:“每一位老先生都是一个时代,都是一个故事。”先生九十多岁仍常常审稿写稿笔耕不辍,百岁之余仍表示“在有生之年,我还要继续努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今先生虽离世,但其经由《大学语文》及其他著作传递出的学术信仰与价值观,必会绵延长久,影响数代。
别了,先生!(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