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郝瀚

　　《受益人》由宁浩的“坏猴子影业”出品，隶属于其“72变新人导演计划”，宁浩本人亦亲自操刀监制。影片无论从剧作、风格，还是商业定位等方面看，与其说是导演申奥的处女作，不如说是“宁式”黑色喜剧的又一次复制。

《受益人》海报

　　宁浩式喜剧发端于《疯狂的石头》，延续于《疯狂的赛车》，在《无人区》《心花路放》中走向高度成熟。近年来，宁浩转向扶持新人导演，监制了《我不是药神》等现实主义之作，但究其本质该片仍是一部宁浩式的商业喜剧。宁浩电影有着极为突出的个人风格，被贴上了“低成本制片”“小人物群像”“肮脏现实主义”“非线性叙事”以及“荒诞喜剧”等标签。凭借种种契合的元素，宁浩在票房与舆论之间游刃有余，形成一套模板式的创作法则，且鲜有出格之举。

　　《受益人》能得到“坏猴子”的扶持，必然有其过人之处，但不难猜测的是，剧本在某种程度上必然应和了宁浩的电影品味。此举让本片更加成熟，同时也更服膺于“宁式喜剧”。

　　现实底色

　　毫无疑问，《受益人》是一部现实题材的电影。影片以保险行业的常用术语“受益人”为题，讲述了一个“杀妻骗保”的故事，影片的出发点精炼老到，让我们看到中国当下底层社会的光怪陆离，拉近观众与影像的距离，这也是宁浩在其“疯狂”系列影片中的常见做法。

《受益人》剧照

　　现实感的营造在于影片的视觉风格。本片在视觉风格上借鉴了当下韩国现实题材电影，这类电影毫不避讳地反映韩国社会敏感的社会问题，在电影空间、演员“服化道”以及置景上呈现出一种真实、粗粝，甚至“肮脏”的视觉风格。片中主人公吴海身着肮脏的大衣，头发蓬乱，永远一副没洗脸的样子；吴海家杂物凌乱、家具陈旧、灰尘乱舞；网吧乌烟瘴气，垃圾遍地；另外，小狐仙栖身的群租房、阴暗潮湿的露天火锅店等一起绘制了一副重庆底层图景，加之影片后期调色时有意降低色彩的饱和度、低影调画面的处理，让整个影片在视觉上显示出宁浩式电影对“城乡结合部”以及“大都市底层”一以贯之的迷恋。

　　但与宁浩监制的前作《药神》相比，本片的现实底色显然不足，甚至有褪色之嫌。片中对于吴海并未过多介绍，只知他离婚，别无所长，为了赚钱不惜“碰瓷”，驱动他的主要事件是儿子吴悠病情的恶化和无法负担医药费的贫穷状态，其犯罪的根源容易让人追溯到医疗保障制度，然而《受益人》并未像《药神》一样点到为止，而是选择避而不谈。不仅如此，刺激吴海行动的事件也在影片二分之一处悄然转向对海南别墅的追逐上。如此，吴海用一次逃离替代了儿子医药费无法解决的恒久问题。影片最后，小狐仙带着吴悠来到海南，等待吴海出狱，迎来皆大欢喜的结局。影片就此将社会问题寄托于虚无缥缈的人性（爱情/亲情）之上，使得整个故事更像是一则“狼爱上羊，爱的疯狂，他们一起相伴去远方……”的庸俗爱情童话。

　　黑色气质

　　本片之所以被判定为宁式喜剧，其关键在于“黑色幽默”的风格。黑色幽默是西方现代派文学中的重要一脉，后被沿用在电影批评上，是一种“绞刑架下的幽默”，在欢笑中伴随着死亡、宿命与人性的至暗时刻。黑色幽默被视作一种高级的喜剧表达，而宁浩是中国大陆电影人中比较熟练掌握这一风格的导演。．

《受益人》剧照

　　本片的黑色气质源自于“杀妻骗保”，几乎所有的喜剧桥段都源自于谋杀过程中吴海与钟振江的种种“努力”与意外，取得了一定的喜剧效果，也昭示了人物命运的无常。人物设计上，三位主人公，无论是心狠手辣钟振江还是爱子心切的吴海或是一心媚富的小狐仙，都是背负原罪出场的人，死亡随时发生在三人之间，甚至是吴海无辜的儿子吴悠身上，这是贯穿影片始终的黑色幽默。

　　此外，本片在视觉设计上也带有浓郁的黑色质感，这与选取重庆作为拍摄地密不可分，无独有偶，宁浩的成名作《疯狂的石头》同样选景于重庆。通俗地讲，重庆是一座极具“电影感”的城市，一座怎么拍都“好看”的城市，从早年的《好奇害死猫》《失孤》《火锅英雄》到最近的《少年的你》，重庆活跃在当下中国电影创作之中。

　　重庆号称雾都，以阴天居多，为影片画面带来天然的阴郁气质，又常处于云雾缭绕中，为影片增添超现实与神秘之感。此外，重庆又称山城，因其地形起伏极大，特殊的城建为其赢来“3D魔幻之都”的称号，影片中的大量的追逐戏围绕山城奇观地势展开场面调度。如吴海火锅店偷菜被抓一场戏，狭窄巷子形成的逼仄感，起伏阶梯带来的天然景深，无数路口转角造成的意外，让这场戏显得妙趣横生，最后火锅店老板在石梯上居高临下，与弱势的吴海形成天然的位置关系。崎岖的山路，逼仄的空间，错落的建筑，阴暗的光线给人一种天生的黑色视觉体验。

　　粉色人物

　　宁浩电影往往一黑到底，女性构建的“粉色”是其中若有若无的异类元素，是其“恶趣味”的显现，也是商业片的重要噱头。这种出无可救药的“厌女症”倾向具体表现为，女性角色难以推动叙事，鲜有完整性格，仅仅作为“性对象”的符号出现，沦为观众消费的“花瓶”，如《无人区》中的余男饰演的妓女，《药神》中谭卓饰演的钢管舞女，《心花路放》中张歆艺饰演的舞娘，或直接让女性角色完全消失，拍一出彻底的男人戏，如《疯狂的外星人》。男性是宁浩电影的绝对主角，我们也可以从其演员选择上看出宁式喜剧的脉络，本片男主角为著名喜剧演员大鹏，男二为喜剧类综艺出身的演员张子贤。宁浩几乎所有的电影都依托于当今一线的喜剧明星，宁浩消费明星，明星成就电影，两者相辅相成。

《受益人》剧照

　　本片同样沿用了宁浩式角色选取与人物设计，大鹏操着一口蹩脚的重庆话，负责主要笑料，而柳岩饰演的小狐仙负责“花瓶”。戏里戏外的柳岩因性感的身材获得话题，也因与大鹏之间引人遐想的关系产生热度，两者现实与电影中的双重互动为宣发造势赢得天然优势。但在片中，男女主角的性别对话是完全不均等的，小狐仙受两个男性角色的摆布，是一种脸谱式形象：单亲、独自闯荡社会、似乎有些拜金的性感女主播。她在爱情感召的过程中完成净化，守候爱人出狱，抚养孩子长大，复归于中国传统伦理道德中相夫教子的完美女性形象。期间其情感转变令人倍感突兀，时而心机、时而可爱、时而“傻白甜”，人物形象陈旧，难以跳脱出宁式喜剧的窠臼，纵然我们可以看到柳岩在片中的演技，她似乎在努力撕掉媒体强加于身的所谓“艳星”标签，但电影本身同样消解掉她自身的一些努力。

　　整体而言，除了叙事上的薄弱外，本片作为青年导演的处女作，完成度相对较高，堪称一部宁式喜剧的“复刻版”。但杞人忧天地想，宁式喜剧固然是成功的，倘若中国电影市场只有一种风格的喜剧，那么这类极具商业潜力的类型又将如何发展呢？这不仅是宁浩、申奥需要思考的问题，也是所有喜剧人无法回避的问题。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电影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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