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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耳
“人生不过是家居,出门,回家。”一样又不一样的2019年在人们奔赴团圆的路上,倏地不见。人们在风雪夜归的路,怀着近乡情怯的心,去往2020见与自己最亲的人,去跟他们说一句:我回来了。
扫去风尘仆仆之气,从父母手中接过春联、灯笼和窗花,一一贴好、挂好、粘好,转身就能看见父母准备停当的满满一桌的团圆饭。此时,也仿佛才真切理解了,为什么冯骥才会说“几千年来,中国人的年饭一直是中国社会经济状况的最真实的上限的‘水位’。”可不吗?年的珍贵,往往就是因为人们把生活的企望实现在此时的饭桌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此时都落在了饭桌上,来见证这一欢聚时刻。杯中的酒水和饮料在摇晃,人们的喜悦也在其中摇晃。对大部分人大部分家庭来说,这顿年饭,不仅仅是一顿年饭,它更重要的意义,是召唤着天南海北的家庭成员,一年一次地聚在一起,互相道一声“新禧”。“杯中的酒,碗里的菜,都是添加的一种甜蜜蜜的黏和剂罢了”。
饭罢,大人们将火热的气氛从餐桌移到了电视前,中央电视台主持人标志性的声音响起时,也是窗外小孩们将炮竹燃得最盛的时候,在这一团团的烟火气中,一年的晦气与沮丧仿佛“全给祝福的空气一扫而空了,只觉得天地圣众歆享了牲醴和香烟,都醉醺醺的在空中蹒跚”。
然后,在长一句短一语的聊天中,以“辞”告别旧岁,以“迎”拥抱新年。
燃灯照岁,又是一年。
年短,年味儿长。长在走不完的亲戚家。
提前预备的年货,不仅仅是为了丰富自家的饭桌,还要提溜起送到七大姑八大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家。即便每年都会被盘问“一年攒了多少钱”“啥时候能升职加薪”“房子买了多少平”“车子是个啥水平”“啥时候相亲结个婚”“不再考虑生个二胎吗”等等难以应对、让人头皮发麻的问题,远归的我们,依然会在下一年带着丰厚的慰问,喜洋洋地敲开牵连着血脉的那扇大门,在笑呵呵的“来就来,还带啥东西”的欢迎中,在“这是你姨姥姥的外甥女的大儿子的媳妇”的介绍中,在明明顶着圆润脸还被喋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的客气中,在把一个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大猪蹄子直接塞到你嘴里的热情中,心甘情愿地滚身陷进甜蜜的烦恼中。擀面杖碾过面皮撞击案板的声音,小孩尖叫着像断线的珠子一般一个个穿过客厅,混杂着大人此起彼伏天南海北的聊天,构成了中国最常见的串亲戚场景。这是阻隔不断的羁绊,也是一脉同宗的亲切。山水皆远,人来人去聚散无常,但只要有这份最日常最普通的牵挂在,每一个中国人就会在春节跋山涉水向着自己的故乡不辞辛劳的出发。这里是根,是脉,是舍不下的安心与放不下的亲情。
年味儿长,还长在父母从早到晚的数落中。
早上六点半的睡梦中,母亲已经在厨房敲动着锅碗瓢盆,半刻不到便会手拎锅铲闯进你的梦里,问你早饭想吃点啥,并且顺道儿告诉你太阳已经晒屁股了,隔壁三岁的小孩都已经起床拼积木了。饭后懒卧在沙发上第三次看重播春晚的你,恰好挡住了母亲要打扫的笤帚,一个不小心,这笤帚可能就会在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力道中落到你身上,你“已经是个大人了”的辩解,换来的是母亲更多的碎碎念和恨铁不成钢的目光。这时候父亲及时救场,让你去院子里拎桶水搁在厨房里,哪知却几乎被那20斤的大水桶拉闪了腰,只能在一声声“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批评中,看着已然不惑之年的父亲仿若拎着空桶似的走进了厨房。假日短暂,数落声就没停过,以至延伸出了长之又长的嫌弃。然而在家的最后一天,你才想起来,听到更多的是,“出去了多吃点好的”,“有啥困难就跟家里说”,“我们都挺好的,甭操心”,“要平安”,“你在爸妈心里是最好的那一个”。是啊,无数的数落之外,你仍然是最好的那一个。这七天,短的都不够你再多睡几天懒觉,长的却载不动父母对你远行的担忧。父母所忧所念不多,皆是你而已。想让你成长又怕你受伤的心情,不管是在你三岁还是三十岁,于父母来说都无分别。
匆匆,所有的假期概括起来最后大概就剩这两个字。要是四个字来概括,大概就是与世无争了。家真的是港湾,无论多棘手的工作、多难搞的客户、多难完成的KPI、多难应对的酒局,只要过年回了家,热腾腾的烟火气就能让你卸下一年的疲劳与伪装,短暂的忘掉闯荡社会的艰辛与无奈,体悟一段难得的祥和时光。正如周国平所说,人生最美好的享受,一是生命的祥和,二是灵魂的安宁。如果说独处是享受灵魂的安宁,那么,团圆便是享受生命的祥和。
所以,在这一个节日,我们奔向的不仅仅是故乡,更是一份难求的祥和。在即使久疏问候依旧亲切的,即使物是人非仍然熟悉的,即使土炕大灶还是自在的这里,我们成长,告别,离开,又不断回来,在这个过程中将自己削修成大人模样,然后将人情世故从父母手中接过,又陆陆续续交到孩子手中。这是一个严丝合缝的闭环传承。即使我们这一代,觉得自己已然有很多礼节与纪念已经十分生疏,觉得父母一旦不在我们将在这一套成熟的亲戚关系中茫然不知所措,然而,我们在不知觉中已经能接过父母这一棒,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这一接力。而这一接力的开始,就是不论走多远,都从未忘了回头看;就是每逢春节,我们踏上归程的脚步。
脚步声声,万途疏归,最后都汇成一个震彻回响:我回来了。
而这,正是春节,最让人翘首以盼的声音。(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