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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文艺与美学研究中心副主任 朱逸宁
江南是中国文化中的一个永恒的话题,但在当代充斥西方话语的文化环境中,很多时候我们已经忘记了中国文化的本来面貌,而经常不自觉地用西方话语来诠释江南,这样自然也不可能还原出江南本来的面貌。故此,刘士林用这本《江南诗性文化》为我们阐释江南,就显得非常重要了。打开这本用江南山水装饰的精美书卷,我们会看到一个用中国话语来建构的江南。特别要指出的一点是,这本书并不是那种刻板严肃的纯学术专著,其文字风格倒更像是随笔和札记,让人读来轻松和愉悦,毫无晦涩之感。
《江南诗性文化》以“时间”“空间”“诗境”三个角度来建构人文江南的图景,带领读者开启了一段江南文化的时空之旅。这部著作最大的亮点就在于:作者把解读江南作为切入点,清晰地勾勒出了当代人的一条精神还乡之路。同时,这本书的可读之处不妨用三句话来概括:从时间上看,这本书呈现了一个从历史深处款款走来、饱经沧桑而诗意未减的江南;从空间上看,这本书呈现了一个拥有山水城林、精致典雅的江南;从日常叙事的角度看,这本书呈现了一个生机勃勃、富有审美情趣的江南。读罢,读者一定可以在心中勾勒出江南文化那完整的美丽容颜。
首先,从时间上看,江南的诗性文化精神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生成的,形成了独特的精神结构和生活形态。江南有一条清晰的文脉,这是我们解读它的基础,而江南文脉的形成,则在于一段特殊的历史时期,作者在书中称之为“江南轴心期”。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形象的提法,把江南文化上的深刻转变,用“轴心期”来充分说明。江南最初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从“野蛮好勇”到“文质彬彬”,必定经历了一番重大的转变,而这一切就发生在六朝时期。江南轴心期带来了“人的觉醒”和“文的自觉”,而且生成了中华民族特有的审美精神。之所以说这个观点非常重要,原因在于:一是和过去人们对六朝的认识不同,六朝的文化特质并不是用北方的政治伦理思维就能完全阐释的,这种思维方式不但遮蔽了江南精神中的审美价值,而且也容易曲解中华文化多元复合的特征;二是作者把六朝的江南文化作为中华审美精神的最高代表,这就使得我们清晰地认识到,中华民族丰富而活跃的艺术创造力,是如何维系千年而不衰的,在面对那些历史巨变时,中华民族又是依靠什么样的精神力量,来调节自身因为伦理异化带来的痛苦。江南文化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可以把其中的人们化为承载诗性精神的主体,比如那些遗民、流人、山人和学人。读者仔细品读这本书,就能体会到他们是如何超越伦理的束缚,走向一种澄澈审美境界的。现在很多人向往唐代的气度和宋代的典雅,唯独忽略了在它们之前那个精致的六朝。乱世为何那样美?我想,我们真的应该重新读一读书中提到的《世说新语》和南朝的乐府民歌,相信会有另一种感受。了解了江南的文化历史,也就掌握了和中国古老的诗性文化邂逅的钥匙。
其次,从空间上看,江南形成了具有自身特色的诗性城市文化。在复杂的中国区域文化版图中,江南是独特的一支,只有认识到这一点,才能把现代长三角的内涵梳理清楚,更可以站在中国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高度,修正我们过去一些错误的认识。尤其需要指出的是,作者在论述江南的区域文化特性时,不仅指出了“黄河文化中心论”的问题,也否定了西方的“文化二元对立论”,这对于我们充分认识江南文化乃至中国文化是非常重要的。
本书中所提及的以江南城市为代表的“文化型城市群”,不仅仅是一个概念,它的丰富内涵和发展机制对于今后中国的城市群发展而言,也是具有启发和参考价值的。江南文化的本质与精神核心究竟是什么?我觉得读者们在这本书中可以找到答案。
再次,以微观叙事的角度看,江南的诗性精神体现在日常生活的审美中,体现在一粥一饭、一菜一汤中。这本书的上篇和中篇是“学术话语”,下篇则是一种“半学术话语”,作者用较为轻松的文字带我们一起体会了江南的“日常”,这使得《江南诗性文化》不仅是一部研究江南的理论著作,更是一部能细细品味江南味道的读物。作者很善于提取江南文化中的关键词,让读者形象地感受江南的诗意。江南有哪些代表性的审美意境呢?刘士林很巧妙地做了一个排行榜,从青山绿水到美酒诗篇,他在书中把江南的生活之美为我们一一道来。我读完后印象最深的是《碧螺春》这篇。尽管平时也会喝茶,但从未想过喝茶本身还有这么多意蕴。特别是在江南的文化语境中,这碧螺春,就不仅仅是一杯茶那么简单了。作者写道:“碧螺春的确有它不足为外人道的内涵。关于碧螺春的本质,我能想到的一个形容就是‘清而且纯’”,无论形式、颜色,还是它的内容,都是如此。它常能使人想到唐诗、宋词或昆曲中的十七八岁的江南女子的明眸、皓齿和清音,想到在扬子江和环太湖一带江南山水的清洁和无尘。在看着那螺纹般的叶片慢慢舒展开来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体会到一种幽静而透明的江南气质,一种出水芙蓉般的清丽和纯洁。这时也就深深理解了陆羽的“不羡黄金罍,不羡白玉杯;不羡朝入省,不羡暮入台”,有了一杯清澈碧绿的碧螺春,如同一个贪杯之徒“有酒万事足”一样,他们不会再有更多的欲望和非分的想望了。我想,只有对江南理解深刻并同样具有诗意人文情怀的人,才能写出碧螺春的江南气质。当然,这种气质和古人所说的“穷奢极欲”不同,那不是江南文化的精神理念。江南的生活美学,是在重视日常生活细节的基础上,对伦理实用需要和审美艺术需要的高度平衡。因此,江南才会成为中国文化诗性精神的最好继承者。
纵观《江南诗性文化》全书,作者对江南诗性文化的阐释,不是仅仅流连于过去的美好,而是立足于当下,以现代人的眼光关注江南的未来,为筚路蓝缕的中国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提供精神资源。刘士林以诗性文化串联起江南的“前世”与“今生”,在时空中深情地凝望这片土地。我们读这本书,也就变成了跟随刘士林一起,对江南人文精神的寻访之旅。(朱逸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