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作者:周建平
在我这几年编辑的人物类非虚构稿件中,徐琳玲的《光绪之死》是最让我意外的一篇“10万+”作品。它有24258字的篇幅,对手机阅读极不“友好”。这篇发表于2018年的封面文章,是《南方人物周刊》自2009年推出的“百年人物”和“百年家族”系列的其中一篇,而“百年系列”在学识上有一定的阅读门槛,其中许多质量上乘的文章阅读量常常在两三万之间。
两年来,徐琳玲将当初囿于杂志版面不得不删去的许多“宝贝”捡回来,并且对重要的相关史料从之前的“检阅式阅读”切换到“整体阅读”,不断充实、查证,写成这本书。即使对那篇封面文章已经非常熟悉,我在阅读这本书时,还是在知识、思致和对人物命运的理解上收获了许多增量与惊喜。
追求光(品质)而非热(流量),是我和同事们从事人物报道所遵循的共识。这不意味着作品可读性的降低。尽管“非虚构写作”作为概念是本世纪才在国内流行的,但它在中国有着悠久的传统。很难说《史记》不是“人物类非虚构写作”的典范。要真正理解《史记》存在不低的门槛,却不妨碍它有很高的可读性。我们在这部经典中看到一个个鲜活的人。他们的思想、情感、言行、经历和选择,总是和书写他们的人的“史识”交融。太史公刻画人物的功力,和《史记》所到达的深度和厚度成正比。
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们就不难理解为何《光绪之死》在新媒体时代仍广受欢迎。我们的野心从来都很简单,就是写好人物的命运。徐琳玲在做“百年系列”的过程中,无论是广泛吸收学者们的成果,还是长期训练思考分析能力,都是为了把人的命运写好。在这方面的探索上,《光绪之死》属于走得更远一些的那部分作品。
有朋友在读过《光绪之死》后与我分享体会,认为徐琳玲以“解谜”的写作方式增加了文章的可读性。事实上,从光绪帝的死因真相来切入,更多的还是为了前文所说的野心。死亡只是徐琳玲在光绪帝的人生中选择的一个节点,它牵涉无数人的心情、利益、关系、际遇,更长远的历史轨迹,更广阔的政治、社会和国际背景。仅凭有关部门和研究机构在光绪帝的头发、衣物和遗骨中鉴定出来的砒霜,无法真正理解“光绪之死”。
于是,徐琳玲在对史料、研究专著的沉浸与对专家学者的采访中,重新打量那些历史洪流中的人物,祛除帝党/后党、进步/反动、清流/实务、保守派/维新派等等标签的遮蔽,力求以同情之理解还原那些具体的人。在读到康有为向往伊藤博文提议的“中美英日合邦”并建议光绪帝与日“合邦”,交出“兵、政、税则及一切外交等事”时,我们或许就无法对慈禧发动戊戌政变的原因作出简单的理解。书中那些曾掀起轩然大波的士子思想驳杂、缺乏政治智慧,在不同的人看来也可以是思想深刻前卫、志向坚定纯粹;大清实际最高权力者则无法用跋扈专断/隐忍稳重、保守顽固/求新求变等词概括。《光绪之死》始终在以一种写人物报道的方式写历史。写“人物”,则超出那种写“一盘大棋”般分析各方力量的路数;写“报道”,则立场不偏不倚、文风冷静克制,因此在写到许多人心幽微的细节时,如翁同龢与光绪的亲密引起慈禧反应、光绪在去世前一年还在大量阅读等等,便没有了“厚黑学”或“宫斗戏”的味道。
这样的历史写作志不在得出“光绪死于砒霜毒杀”这类清晰的结论,且较少学术著作中常见的概念、框架思维,甚至还会将我们置于迷雾之中。但现实远比理论或认知框架复杂。走进迷雾中,有时候是更好的一种接近真实的方式。(周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