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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曹雪盟
最近,由俄罗斯、德国和白俄罗斯联合出品的电影《波斯语课》与观众见面不久,即在豆瓣收获8.5分的高分。影片改编自德语小说《一种语言的发明》,其灵感来自二战期间的真实事件。影片讲述了二战期间,一名比利时犹太青年凭借一本意外得到的波斯语书躲过一场屠杀。为了生存,他伪装成波斯人“雷扎”,用集中营里犹太人的姓名作词根,自创出假波斯语教授德军上尉科赫。
与《美丽人生》《钢琴师》《穿条纹睡衣的男孩》等相似,《波斯语课》并未将叙事主体聚焦于战争前线,而是着重构筑一对特殊的人物情感关系。纳粹军官与犹太囚徒本是对立的两方,但他们又因一门语言产生连结,形成帮助与庇护的关系。对他们而言,这门语言同时连接着生死:上尉学习它以期战后开启新生,雷扎编造并传授它以求存活于世。一个虚假的身份、一门伪造的语言、一对特殊的师生,影片以看似极不寻常的侧面为切口,在这样的矛盾与统一中,故事的张力和戏剧性获得了充分的空间。当观者于全片结尾回想起片头那句“本片改编自真实事件”,这个近乎荒诞的故事便以一种极大的反差感,表明了“真实自有万钧之力”的态度,观者的震撼也由此形成。
在对人物的塑造中,上尉科赫这一角色将反差感凸显得淋漓尽致。可以说,负责后勤的科赫属于战争中的“非典型人物”,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极端“反派”:冷酷残忍,但同样期许爱情;视犹太人生命为草芥,也屡次救了雷扎性命;是维系纳粹运转的一份子,但也对平静的生活充满向往;是高高在上的军官,但却出身寒微被忽视排挤……在科赫身上,可以鲜明看到的并非穷凶极恶,而是“平庸之恶”。他既是施暴者,同时也被战争所异化成为杀人机器中的齿轮,可悲又可叹,在人物悲剧命运的裹挟下,战争的阴霾和残酷进一步被放大凸显。
《波斯语课》以语言入题,波斯语是连缀全片的线索,围绕其产生的“真与假”的较量和纠葛则是影片的矛盾核心所在。雷扎是假名字,“波斯人”是假身份,编造出的是假语言;假波斯语的词根是2840个真名字,上尉确信他学到的是真波斯语,被屠戮的是雷扎的真同胞。真与假的交织,连接着生与死,做着无声的抵抗和沉默的铭记。一个个逝去的生命,在科赫心中被解码为普通的“面包”“勺子”“松树”等事物,并成为他对幸福生活的指代。于是,一个绝佳的讽刺由此形成:被科赫称赞的最美语言,正是由纳粹鄙夷唾弃的生命所构成;当他带着一丝羞涩用不熟练的“波斯语”吟诵出渴望和平的诗句,每一个音节却都与杀戮和死亡相连。而直至在伊朗被捕,科赫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所谓的“波斯语”曾是雷扎的“护身符”,如今却变做他的“催命符”。
构成假波斯语的,是一个个犹太人的名字。对“名字”与“身份”的讨论最终指向《波斯语课》的靶心。片中,雷扎与上尉间的唯一一次正面冲突即源自于此。被上尉保护的雷扎混入行刑的犹太人队伍中,上尉发现后质问他为何如此,并吐露心声般表达看重:“你和那些无名之辈不一样”。此时的雷扎不再畏惧躲闪,他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地告诉上尉“只是因为你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所以才认为他们是无名之辈。”
不同于《辛德勒的名单》中记录下的拯救、《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中传递的爱情、《你的名字。》里命运的牵绊,《波斯语课》将“名字”与人存在的意义相关联,在对遗忘与铭记的探讨中敲击人们的内心:历史并非冰冷的数字,它由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真实的存在所构成。让人唏嘘的是,假波斯语来源于2840个犹太人的名字,而记下这些名字的雷扎却是全片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过真名的人。当登记犹太人的名册被付之一炬,“无名之辈”雷扎以自己独创的语言让他们“有名”,从而不被归类、抹去、遗忘。在“有名”与“无名”的对照和转换中,个体作为人的意义被保留,获得纪念,镌刻见证。
编造一门语言,开出一条生路,记下一种罪恶,《波斯语课》无疑构思精巧,设计独到。但在对一些细节的处理上,影片仍有可推敲的空间。例如仅学会单词并不足以掌握一门语言,尽管导演为此特意与一位语言学家合作开发了一本字典,但片中的呈现依旧牵强。在人物处理上,除了上尉科赫的角色层次较为丰满外,如女军官、下士、指挥官等角色的剧作功能尚可进一步挖掘,突然出现的真波斯人、甘愿为主角赴死的意大利人等则过于轻巧,在逻辑上也存在漏洞。
但《波斯语课》仍旧打动人心。全片结尾处,雷扎缓缓吐出一个个逝去同胞的名字,这一最初只为求生的急中生智和漫天谎言,最终成为悲悯的招魂和意外的拯救。在雷扎唯一一次肆意流出的泪水里,他也终于得以摆脱虚假身份带来的割裂、苟且与无力,以另一种形式重新与同胞相连,完成了自我的救赎。至此,《波斯语课》实现了商业类型片与深刻主题的融合,悬念、反转、黑色幽默收束于被击中内心的回味与思考,让世人再一次看到曾经的残酷与荒诞。(曹雪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