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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白杏珏
熟悉现代文学史的读者,读到“京派”二字的第一反应,就是上世纪文坛著名的“京海”之争。在文化语境中,所谓“派别”总是因争论而起,最终达到“分而治之”、各自安好的结局。文坛的纷争骤然而起、倏忽而落,但正是有了这场卷入了沈从文、鲁迅等大家的争论,“京派”才得以成为一个流派,一个形容词,一个意味深长的能指。
“京派”是一个超越地域的概念。如果说以老舍为代表的“京味”,代表了作为城市的北京,那么“京派”就代表了作为首都的北京。个中差别,就在于“京派”不拘于一时一地,不在意一个人的出身与语调,不强调“与众不同”,而追求“和而不同”。换言之,地域文化是要划界限的,不论是方言还是民俗,总之要与别处区隔开来,但“京派”文化最重要的一个质素,就是要以文化为河道,融百川之流,自成一派文脉。沈从文、废名、俞平伯、朱光潜……
这些人物并非生长于北京,却在北京形成了自己的风格,这便是京派的源头。
《京派》便是一本记录京派人物的书。只不过,这书里的人物不限于文学这一范畴,也与我们当下的时代更为相近。作者张永和先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考量,都是一位实实在在的老北京人。生于斯,长于斯,并且以“京剧”作为毕生热爱的事业。正是因此,张永和对于“京派”的认识才最为准确到位:京派人物不单是京籍人士。所谓京派人物,在于“他们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的范儿,有那么一点点老北京人的味儿和老北京人的风格。”这里的风格,大约就是包容自在、从容沉潜的风格。
这书里都有哪些人物呢?有京籍的京派人物,如老舍、连氏父女、翁偶虹、郑振环,都是世世代代生于北京的旗人;还有原籍虽不是北京、却出生于北京的,如江苏常州武进籍的吴祖光、浙江瑞安籍的黄宗江、湖北江夏籍的谭元寿、江苏泰州籍的梅葆玖、山东牟平籍的姜纬堂、河北雄县籍的李小春、安徽歙县籍的过士行。
当然,书中占绝大多数的人物,既不是北京籍,也不生于北京。如出生在湖南长沙的周贻白、河北香河的张中行、河南项城的张伯驹、江苏高邮的汪曾祺、广东梅县的中杰英、河北保定的阎肃和苏叔阳、山东肥城的欧阳中石、山东烟台的阎崇年、天津卫的杨晓雄,还有生于苏州长于天津的新凤霞、山东汶水的孙悦遐、辽宁鞍山的王蓉蓉、黑龙江哈尔滨的小白金等。
永和先生最熟悉梨园,因而书中人物大多与戏曲有着不解之缘。既有谭元寿、梅葆玖这样的名角,也有翁偶虹这样的名编,还有张伯驹这样的名票。除此之外,还有不少文史名流,作家如汪曾祺、书法家如欧阳中石。这些人物,无一不体现出了“京派”特色,接人待物自在从容,台前幕后乐在其中,悠游于京城的文化圈中。
书中的多篇文章,托张老先生的福,笔者都有幸“预览”过。永和先生说着一口好听的北京话,或是因为长期浸润于评书戏曲之中,每当话说得多了,就自然而然地带有一种顿挫自然、长短相宜的节奏。而读他的文章,正如听他说话一般,清楚明白,娓娓道来,还时不时地使几个有趣的“包袱”,颇有现场感。
在笔者看来,永和先生写文章是有“京味”的,以“京味”说“京派”,可谓是再合适不过。以“京味”写“京派”,其秘诀之一在于化自京腔京韵的文字节奏,秘诀之二便是他亲眼所见的北京人物、亲身参与的北京故事。写名人轶事,最重要的便是一个“真”字与一个“趣”字。道听途说,失之真;照本宣科,失之趣。若要做到有“真趣”,那必须得有亲身的经历。《京派》书中故事,都源于永和先生与书中人物的交往,其中很多人更是他的多年师友。有此基础,永和先生才能做到“写出人物的亮点”。
永和先生自云:“我写的这些人物不是纵向写,而是截取那些有趣味的横断面来写。”什么叫有趣味的横断面呢?比如,汪曾祺先生爱吃密云水库的鱼头,每逢开会,若会后餐桌上有鱼头,那么他便一定“压桌”最后才走,还会拿出自带的“酒嘟噜”来佐菜。当汪老吃饱喝足,永和先生便会早早“守”在他的房间里,请他趁着酒兴,讲一讲梨园趣闻。再比如,人人皆知新凤霞与吴祖光伉俪情深,却不知他们在生活中相处的生动细节。话说有一天,吴祖光忽而给张永和打电话,紧张地说:大事不好,我的电话被监听了!当时还年少的张永和听完心下一惊,正要问怎么回事,电话那头突然又出现了新凤霞的声音——原来,是二老家中安装了“子母机”电话,而每当吴祖光老人通电话时,夫人新凤霞总会忍不住拿起电话来听,有时甚至还慨然加入讨论!这种“多人通话”着实令一向严谨的吴老头疼,但始终也没有解决良策,只得任由夫人“想说就说”。相比于一些神乎其神的爱情传奇,这样真实生动的生活琐事,更体现出两位老人相依相知的“一世情深”,令人读来羡慕不已。
以“京味”,说“京派”。更多的京派故事,笔者也不再透露了,且待读者开卷自寻吧!(白杏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