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众年龄层的扩展与国产动画的崛起

　　作者：王玉玊

　　自2015年《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上映以来，中国电影院线便不再只有《喜洋洋与灰太狼》《熊出没》等完全以儿童为目标受众的国产动画电影，包括《大圣归来》在内，《大鱼海棠》《哪吒之魔童降世》《白蛇·缘起》《罗小黑战记》等越来越多能够吸引成年观众，特别是不带孩子的青年观众购票观影的全年龄向动画电影开始崭露头角，甚至出现了《大护法》《妙先生》《大世界》等完全面向成年观众的动画电影。全年龄向与青年向国产动画电影的出现，使得本就有着观看迪士尼动画和日本动画习惯的中国青年群体对国产动画电影的发展投注了巨大的热情，“国产动画崛起”一时间成为了网络热议的话题。

　　受历史因素影响，自新中国成立以来，动画在中国被定义为一种面向儿童，特别是低龄儿童的文艺类型，尽管也产生了以上海美术制片厂的多部作品为代表的优秀成果，但这种对受众年龄层的窄化，要求动画作品必须情节简单、风格低幼化，不能探讨深刻的主题，不能呈现社会本身的复杂性，极大限制了动画这一文艺形式本应具有的艺术探索空间和产业活力。在上美的辉煌期过去之后，中国动画进入了发展的低迷期，难以产生兼具艺术价值与商业成功、能够引起广泛社会反响的优秀作品。直到二十一世纪的第二个十年，随着媒体技术与网络技术的普及，全年龄向、青年向动画开始以网络动画的形式在中国的二次元青年亚文化社群之中发展起来，看动漫长大的一代中国动画人开始了他们的创作。这些网络动画最终经由《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等作品破壁而出，进入电影院线和大众视野。

　　反观全球动画产业最为发达的美国和日本，都并未将动画局限于幼儿动画这一领域，迪士尼院线动画有着典型的全年龄向动画特征，在受到低龄儿童广泛喜爱的同时也有稳定的青年受众群体，如《疯狂动物城》《心灵奇旅》等商业大作，不管是低龄观众还是成年观众，都能获得不错的观看体验。日本动画则更是依靠成本相对较低的青年动画才突破美国动画的垄断，成功占领了日本国内市场，随后走出国门，成为全球2D动画的最大出口国。目前日本动画受众的年龄跨度极大，三四十岁，甚至四五十岁的动画爱好者数量庞大。既往的动画发展史中无数优秀的作品已经证明，作为一种艺术样式，动画有能力表现各种各样题材与故事，特别是在呈现超现实题材方面，有着真人影视作品不可比拟的优势，动画对于人物情态、心理的呈现也有着区别于真人演出的特色与优长，并不是一种专门服务于儿童的低龄化艺术门类。中国有着极其庞大的青年动画受众群体，却长期不生产相应的全年龄向、青年向动画作品，于是这部分受众被美、日动画占领，无论是在经济层面还是文化层面，这都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诚然，面向低龄儿童的动画作品在电影市场上有着“一拖二”（孩子需要父母陪同观影）的票房优势，中国的儿童动画也长期承担了陪伴少年儿童成长、以寓教于乐的方式为儿童提供科学知识和价值观引导的重要作用，在出口方面，面向东南亚等文化产业相对薄弱国家也有着长期的成功经验。但片面发展儿童动画的局限也同样明显。一方面，不均衡的动画产业极大限制了对动画艺术的探索，阻碍了整个行业的转型升级；另一方面，儿童动画很难带来足够的舆论声量，缺乏讨论空间，这就导致动画产业长期居于边缘地位，无法真正参与到国内、国际的文化产业竞争中去。

　　从21世纪第二个十年开始，中国网络动画的发展让青年动画爱好者们看到了国产动画的发展可能。寒木春华制作的原创动画《罗小黑战记》凭借精彩的角色设计和战斗分镜在中日两国收获广泛好评；何小疯执导的《刺客伍六七》，澜映画制作的《凸变英雄》《凸变英雄leaf》与《时光代理人》，艺画开天的《灵笼》等原创动画都有着不输美、日的成熟故事与结构；《十万个冷笑话》《一人之下》《灵笼》《天官赐福》《斗罗大陆》《全职高手》等改编动画则依托于优秀的漫画、网络文学原作，发挥动画的体裁优势，获得了不错的人气与口碑。有了成本相对较低的网络动画蹚路，全年龄向动画电影的常规化制作才成为可能。在美、日动画的强势影响下发展起来的国产青年向、全年龄向动画也逐渐开始具有本土化的题材元素和审美风格。带有典型“作者动画”特征的《雾山五行》则由林魂一人兼任导演、编剧、作画监督等几乎所有重要角色，其极具张力的水墨线条战斗场景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相比故事与人物，它更加专注于探索动画视觉表现的可能性；动画电影《姜子牙》的片头2D动画使用玄、赤、赭为主色并辅以描金，庄重的色彩带来的力量感沿着写意化的流动线条奔涌，洋溢着中国风格的人物形象颇有上美余韵；《大鱼海棠》同样以中国红作为主色调，对于福建土楼的审美化呈现别具一格；《大护法》与《妙先生》复活了上美在《葫芦兄弟》等作品中反复使用的摄影机横向水平运动叠加散点透视背景的演出设计，呈现出类似于中国传统卷轴画的视觉形式……凡此种种，都是在为打开“国风动画”这一国产动画的新领域做出尝试。2019年以来，我国全年龄向、青年向动画电影开始频繁入围国际动画奖项，登陆美、日等动画强国后也获得一定好评，这都证明了突破儿童动画局限的国产动画行业有着广阔的上升空间。

　　国产青年向、全年龄向网络动画与动画电影起步较晚，整个行业仍处于发展初期。一方面，动画产业相关政策尚未扭转长期向儿童动画倾斜的倾向，对于青年动画生产或忽视放任，或按照儿童动画的标准进行审核与管理，这都不符合动画产业发展的一般规律，可能对国产动画发展起到负面作用；另一方面，国产青年向、全年龄向动画行业尚缺乏配套的人才培养机制，尽管动画从业人员的数量有较大增长，但优秀的动画导演、策划和编剧仍然稀缺，从业者整体素质有待提高，这就使得好作品的出现总是带有一定的偶然性。前文提及诸多动画作品，虽各有长处，但短板也很明显，偏重于视觉表现的作品叙事稍显薄弱，想要认真讲故事的作品又会在视觉表现上力不从心。这都体现出了行业的不成熟与人才的缺乏。

　　受众年龄层的扩展是国产动画崛起的必由之路。国产动画的未来发展有赖于中国动画人的开拓进取，更有赖于管理者的观念转变：正视动画这一艺术门类的严肃性与广泛适应性，鼓励青年向、全年龄向动画作品与儿童动画协同发展。

　　（作者系中国艺术研究院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