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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兆欣
糖匪的个人科幻小说随笔选集《奥德赛博》,迫使我们重新面对所谓“文学即人学”的经典论断。
《奥德赛博》 糖匪 海峡文艺出版社/后浪
文学即人学,其实质不只在于文学书写关于人的故事,而更道出了人类文明得以发展的本质:语言连接人类社会,又反过来塑造人类心智。而目前的文学,正面临上个世纪和“物理学大厦的两朵乌云”同样的局面,之后,物理学不破不立,迎来了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新时代。文学如今也要直面困境:它是否还能持续塑造人类的未来。
在远古时代,叙事既是历史又是现实,希腊诸神是超越现实的,却又明确约束着人类行为的规则。先民对抗自然挣扎求生,提炼出世界运行的规则,主宰规则的力量被命名为神,神与人的故事,成为人类叙事的原型。
在《博物馆之心》中,作者用一篇有关虚构博物馆的故事,讲述人类大流散的未来,“除了工蜂一般的人类,还存在另外一些人。他们努力寻找使经验成为可能的结构,试图在结构之上去理解他们的世界。”历史成为连接未来的工具,用讲述博物馆陈列品的方式,在失去锚点的未来重建人类的叙事。
在前现代时期,无论是亚里士多德的元素世界观,还是柏拉图的理想国,文学包含了从物质世界到人类社会的大千世界,文学可以是一切。随着人类发现自然中并不天然具备的力量——科学,方造成了我们完整世界叙事的割裂。在斯诺著名的“两种文化”演讲之后,我们再也无法假装看不见这条横亘在整个文学中的裂痕。
这条裂缝并非无法弥合,但因创作者的局限而力有不逮。于是我们在文学之外,有了更多传统上不被认为属于文学的叙事方式。描述客观世界的语言变成了数字、图表、公式,新的媒体形态给了这些非文字内容生命力,我们越来越接受这种新的叙事,先是电视,然后是互联网。我们知道的越来越多,但新的所知很少来自“故事”。
这一变化源自日常生活的范式转换:从以人为主体,转为人的主体性被技术重新定义。而文学的讨论困于“人”的概念,在主体性上停滞不前,无法和新的范式进行有效对话。打破这一困境,唯一的办法就是切换主体性的审视角度,舍弃之前一直有效的人之概念,转而回到根本,去思考人之所谓成为人类的前提。
书中讲述每个人无法言说之瘾的《瘾》,被困于不可为外人道的治疗方法:你的瘾,如果被转移给一盆植物,那么到底谁是你?
“就让它做植物好了,最多,只是一个有点特殊的植物。不要太像人。”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类作为生存竞争的胜利者,其能力在于不断修正自己和万事万物的联系,将它们纳入我们所谓的现实之中。这一“人与世界上所有元素关系的总和”,定义了我们眼中的世界。这些关系中包括我们与周围亲友、社会的关系,包括我们与衣食住行、网络世界、自然环境的关系。去描写这些关系的文学,才能适应新的时代范式,重新建立人的主体性。就如同地心说到日心说再到现代宇宙学的发展,人也必须从“世界的中心”走出去,客观地认识到自己的必然性和局限性。这种要求,是现实对文学提出的挑战,其落点,就在称之为所谓科幻的概念中。
表面看起来,科幻是现实对文学的入侵,但反过来,科幻也是文学对现实的反击。因为除了上述的关系,我们还必须意识到想象的价值,传统神话、民间故事中的幻想,那些不存在的事物和人物,为我们制造新的关系,进而定义了人类的行为,进而塑造了如今的现实。这些关系绝不是虚无的,而是真实发生的。因此,当有一篇故事建立了一个新的关系时,都是文学整体对现实的一次反击,弥补那条裂痕的一次奋力。
“走在山上时,人——是看不到山的。”《后来的人类》回首来时的路,发现我们生活在自以为的现实中,信息孤岛、记忆偏差、意识形态、见闻所限,定义了我们是谁。
建立和现实世界的新关系,建立和想象世界的新关系,建立和这些世界的不可能的关系。这就是这本书想要完成的万里长征之一步。
人,在超现实的实践中建立新的连接,和世界形成新的关系。这种关系被引入身份、自我、记忆的主题,进而成为文学可以操作的故事。其价值不在于是否唤起了某种深沉或巨大的情感,而是一次次地让读者意识到,决定我们和世界关系的这些连接,有无穷的可能。
糖匪用具象的、在场的、切身的武器,以普遍性和合理性为代价,建立起一个个新的连接。以堂堂正正之阵,重新进入技术的领域,种下名为文学的种子。
拿起武器,其目的不是驱逐科学的存在,祛魅和赋魅,是现象的总结,却不是唯一的视角。在技术的土壤中种下文学的种子,其目的不是改变土壤的本质,也不可能将种子变为另一种植物,但两者的结合将会找到新的物种,产生新的血脉。
作为新物种中的一种,作者试着用故事的逻辑来承载技术的现象,在人生的抉择中展示世界不同底层规则带来的变化。物理学的“不可能”,也是我们与世界关系的一种,刻意无视这种不可能,无异于以爆炸弥补裂痕,只能造成更大的沦陷。
文学曾经发掘出人与人关系的可能性,为建立人类这一概念起到了巨大的作用。如今是时候正视历史的责任,以愚公移山之志迎头而上。因为世界是由人构建的,因为人的关系是永远不会穷尽的,因为文学永远可以建立新的关系,所以在这条漫长的西行之路上,一定会有更多的同行者。(李兆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