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磊

　　什么是经典呢？就是那些经历了时间洗礼仍然能葆有强大生命力的作品。《天书奇谭》无疑就是载入中国动画史册的一部经典作品。

　　1983年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摄制的《天书奇谭》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第3部动画长片。它的身上有着鲜明的时代烙印。一方面，改革开放带来的思想解放，给影片的表现力松了绑。影片在坚守“人民性”的同时，加入了很多幽默的表达元素，这与《大闹天宫》《哪吒闹海》这样的动画“正剧”有很大不同。影片一开始甚至是作为与英国BBC频道合拍片来策划的，更加符合了“开放”的时代主题。袁公盗取天书恰似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给世间百姓开启了一扇新的认识世界的窗口，给芸芸众生带来一把新的改造世界的钥匙，这正寓意着思想解放时代的到来。

　　另一方面，影片依然保留着当时作为社会主义文艺作品在创作时的一些固有模式，比如特别突出有教育意义的主题和典型形象的塑造。影片立意于“惩恶扬善”的主题，按如今的说法就是要让观众看完影片后能获得“正能量”。影片塑造的“蛋生”这一角色，是一个少年英雄的典型形象，有道德、有技能，用自己的力量帮助老百姓，但是他没有特别明确的个性化性格。可以说，他就是一个稍微活泼和顽皮一点的“马良”。这和今天不少动画电影中塑造的青少年英雄有很强的个性、也有很强的技能，是大相径庭的。

　　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动画发展史上第二个高潮。总的来看，就是在艺术上进一步强化了民族性的表达，在创作上形成了以“总体构思”为纲的方法论。这在《天书奇谭》中都有所体现。影片《天书奇谭》的中国味道浓郁。从明代小说《平妖传》中选材改编，到融合戏曲、年画等多种传统艺术魅力的人物设计，再到民族音乐乃至配音的语气腔调，都让观众感受到强烈的中国标识性。所谓“总体构思”，就是先确定一个核心主题，然后让作品的剧情、人物、美术、声音等都围绕这个主题，从而形成一个统一的、有灵魂的整体。比如要以“惩恶扬善”为主题，就要把“恶”表现得令人痛恨，把“惩恶”表现得令人痛快。影片中县太爷的手下随便抢老百姓的财物、知府明目张胆地逼婚少女、皇帝以看老虎吃百姓为乐，都是重点表达的“恶”。而变出8个县太爷的爸爸、用聚宝盆收回县太爷抢走的东西、脚踩装扮成知府的狐狸精尾巴、房梁倒塌压哭玩世不恭的皇帝等等，则是重点表达的“惩恶”。作品在这些地方都下足了笔墨，也给观众留下了深刻印象。这和今天的动画电影动辄塑造奇幻美景和武打场面，也有很大的区别。

　　《天书奇谭》今天被重制为4 K高清版再度上映，依然吸引了很多观众去观看，除了怀旧情感使然以外，有3个永不过时的看点是不容忽视的。一是人物的设计感。影片中每个人物从造型，到美术元素，到动作，到声音，再到性格，都经过了精巧的设计。这种从多个方面整体包装从而形成可信赖角色的做法，是很值得今天的动画创作者借鉴的。二是手绘动画的质感。在三维动画林立的今天，《天书奇谭》这样颇具二维手绘动画艺术魅力的作品越来越少见了。这种魅力就在于形变的想象与节奏的把握。比如“老虎与龙大战”这一段，画面上物体形变极快，充满想象力。同时，不同人物伴随不同音乐的走路节奏也是影片的一大特色。县太爷抬轿子有抬轿子的走法，没有腿的小皇帝有没有腿的走法，就连两个店家扛扁担也有一来一去、一高兴一落寞两种不同的走路节奏。简单的人物走路就把二维手绘动画的魅力表现得淋漓尽致。三是含蓄讽刺的隐喻。和尚本该戒掉凡心，影片中的和尚却因为财物而争斗、因为狐狸精的美色而动心。当官本该为民，影片中的各级官员无不变着花样欺压百姓，显示出封建社会的劣根性。其实比起狐狸精，这些欺压百姓的官员更加具有“妖性”，是披着人皮的妖。影片把社会百态用动画夸张的方式表现出来，假借儿童的眼光去看成人世界的荒诞。

　　影片还有一些中立化的表达值得注意。比如，两个和尚本来是影片中受到讽刺的角色，但是师父与徒弟经历了生离死别再次相聚，最终重归于好。这就没有流于负面角色结果必然不好的模式化塑造。再比如，即使是作为影片中主要反面角色的3只狐狸精，它们也并非一无是处。狐母偷到了3颗丹药，并没有独吞，而是分享给其他两只狐狸。面对丧失了一条腿、本来已经没什么用了的阿拐，狐母也没有放弃，依然允许它同行，一同觐见皇帝，甚至甘愿为此承担欺君被发现的风险。这其实体现出狐狸精之间也有着小群体的团结与情谊。狐狸们为了生存去山洞中寻找机缘，甚至偷学天书，这本身并没有什么错。有错的是，让狐狸无法生存下去的社会环境，以及不断引诱狐狸精施法作恶的官吏。事实上，影片乃至原著《平妖传》本身都并未刻意地将妖推向恶的深渊，而是在说“其实有的人比妖还要坏、一个不堪的社会才是真正的造妖之地”这个主题。

　　当然，影片也存在一些局限性。比如，影片叙事过于平铺直叙，稍欠波澜，特别是因为人物的典型形象属性，使得最终蛋生师徒别离一场戏的情感爆发力有所欠缺；镜头运用稍显平淡，几乎没有特写镜头和特殊效果的镜头，人物在画面中几乎总是左右移动，缺乏有立体感的纵深移动等等。

　　应该说，将经典影片重修再映是一种“品牌唤醒”的重要方式。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已将《大闹天宫》《葫芦兄弟》《黑猫警长》《邋遢大王》等多部经典动画作品通过3D化、高清化等方式重修再映，维系了这些动画品牌的生命力。但是同时也要看到，仅仅是重新修复对于品牌生命力的延续仍然是不够的。市场和观众都期待基于这些经典作品和经典角色的新故事。笔者一直倡议将《天书奇谭》中蛋生与3只狐狸精斗争的故事情节变为可不断拓展剧情的动画系列片，就是希望通过创新故事，更有效地延续经典作品的生命周期。

　　（作者系中国动漫集团发展研究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