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北京电影学院副教授 李彬

　　近年来，多部以美国种族隔离制度为背景的影片在国内院线与中国观众见面。2019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等三项大奖殊荣的《绿皮书》曾掀起大家讨论的热情。影片在中国上映后的第四天即成为单日票房冠军，且被豆瓣评为近十年以来最佳奥斯卡影片。2021年11月，又一部同样背景下的美国影片《银行家》（the Banker）在国内上映。影片改编自真人真事，讲述了20世纪50年代美国黑人金融家伯纳德·盖瑞特与乔·莫瑞斯的传奇经历。由于受制于种族制度，两位商业天才无法在商场大展拳脚，故而找到白人青年马特·斯汀尼，雇佣他在台前执掌门面，二人在幕后实际操控，从房地产业进军银行业，一路连连得胜却最终功败垂成。虽然饱受不公的待遇，但是两位银行家敢于挑战时代的不合理，为黑人的平权运动贡献了自己的力量。

　　影片运用典型的好莱坞传记影片励志题材的创作模式，几位演员的精彩演出勾勒出主人公在逆境中迎难而上、缔造奇迹的创业神话。故事的主场景发生在20世纪50年代，伯纳德·盖瑞特带领妻儿到洛杉矶闯荡。彼时的美国黑人，更多时候是在工厂流水线上从事底层工作，而伯纳德的野心却是涉足白人专属的商业领域——房屋租赁业。

　　在当时的美国，白人与黑人的居住区有严格区分。二战之后的美国，因本土未遭受战争创伤而迎来高速发展的契机。汽车业的发展与高速公路的建设，使得美国出现“郊区化”潮流，美国人口迅速由乡村和中心城市向郊区迁移。但是，郊区化的进程却有着明显的种族差异，从20世纪初即伴随着工业化脚步进入城市寻找工作机会的黑人并没有呈现郊区化趋势，而是高度集中于中心城市的衰败社区。

　　在伯纳德开始创业的1954年，正是20世纪50年代美国民权运动大幕开启的年代。堪萨斯州的琳达·布朗因为想要进入住家附近的白人学校而遭到拒绝，其父遂与其他有着相同遭遇的家长对当地教育局提起集体诉讼，要求校区停止种族隔离的政策。1954年，“布朗案”由美国最高法院裁决胜诉，宣布“隔离但平等”原则在教育领域违反宪法。此事成为美国民权运动史上的里程碑事件，此后，越来越多的黑人走上抗争之路。

　　1955年，在实行公共汽车座位隔离制度的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黑人女性罗莎·帕克斯因为拒绝给白人让座，被赶下汽车，并遭到逮捕，引发黑人民众的强烈反对，并掀起了一场由马丁·路德·金领导的全国范围内的民权运动风暴。1957年，在阿肯色州小石城，主张废除种族隔离制度的联邦政府派兵护送黑人学生进入白人学校就读，史称“小石城事件”。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聪明、勤奋、受过良好教育的美国黑人，同影片主人公伯纳德一样，开始了阶层跃升之路。许多经济条件较好的职业精英开始越过种族界限而搬入白人社区定居。伯纳德的房产公司正是为他们提供了契机。他宁肯贷款一万美元也要与爱尔兰商人巴克合作购买住宅楼，就是看到了越来越多的黑人希望在住宅市场上享有平等的机遇与待遇的需求。

　　影片中，傲慢无礼的白人老妇人拒绝租住黑人房主的楼房，但是，她的离开并没有给伯纳德造成困扰，其公寓立刻被黑人同胞租下，而且所有的空置房屋很快租满，伯纳德迎来片中第一次高光时刻。事实上，1940年代后期，很多黑人建筑商、地产经纪人就建立了“全国黑人地产经纪人协会”，提出了“住宅民主”的口号，在纯白人社区购买住宅后再出售给黑人，从而为黑人进入白人社区创造条件。由此，以伯纳德为代表的黑人房屋经营者逐步推动了面向非裔人群的“开放郊区”和“开放住宅”的运动。

　　然而，美国的住房抵押贷款制度中种族歧视问题也非常严重，从20世纪30年代开始，联邦住房银行委员会就提出“住宅安全图”，并实行种族歧视色彩浓厚的“红线制度”，严格控制对黑人进行房产贷款，并且按种族或阶级来划分城市居住区域。这使得在寻找出租住房或购买住房的过程中，很多底层黑人面临种种阻碍，甚至根本无法获得贷款。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伯纳德为了改变家乡根深蒂固的种族隔离状况，开始购买银行，以为更多黑人同胞提供贷款，帮助他们改善生活，实现梦想——伯纳德的商业行为最终变成了一场社会运动，一场旨在提升黑人整体生活水准的运动。

　　在影片结尾，由于白人替身的一意孤行，二人的商业计划遭受重创，两名黑人购买银行并雇佣白人做替身进行经营的真相也大白于天下，引起舆论哗然。在举办听证会的1965年，联邦政府已经通过了《民权法案》，彻底废除了南部地区的种族隔离制度，然而，正如片中另一位主角乔·莫瑞斯的预言，虽然马丁·路德·金领导的平权运动取得了胜利，但是影响不会太快，实现真正的黑人平权仍是漫漫长路。

　　影片控诉了种族制度的荒谬性，也质疑了“美国梦”的虚伪性，因为主流社会将黑人排除在改善生活、创造财富之外，剥夺了黑人实现“美国梦”的权利和可能性。影片并没有励志电影惯常的大团圆结局，而是根据真实历史，呈现了主人公的遭遇——在听证会后，陪审团判定伯纳德滥用资金罪名成立，不仅没收了其名下几乎所有的房产，还令其在狱中服刑三年。不过，令人欣慰的是，在其出狱的1968年，联邦政府正式通过了《公平住房法》，这标志着美国在法律上彻底废止了住房种族隔离制度。

　　时至今日，虽然总体上黑人在美国社会中的地位有了大幅提升，但是，种族问题依然是美国社会的顽疾，渗透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银行家》以黑人企业家的创业故事为线索，回顾了上世纪中期以来，美国黑人艰辛的寻求平等之路，在励志之余，也令我们对美国社会和“美国梦”有了更深一层的思索。（李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