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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关 耳
近日,村上春树2021全新短篇小说集《第一人称单数》正式推出中文版(日文版2020年推出)。这是距其上一部短篇集《没有女人的男人们》时隔6年出版的新短篇集,也是继长篇小说《刺杀骑士团长》后时隔3年出版的正式小说作品。
这本小说集中的前面七篇,都于2018及2019年陆续发表在日本文学杂志《文学界》,最后一篇《第一人称单数》则是新写的。在“老之将至”之时,村上春树“再一次站在最初的位置上,迎接全新的挑战”,在《第一人称单数》中启用他所擅长的“第一人称叙事”,半真半假地讲述那些自己年轻时所遇所感的好似亲身经历过的充满奇异、生机和宿命感的“插曲”,慨叹“关于它们的回忆有时会走过漫漫长路,来到我身边,然后以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撼动我的心。就像晚秋的夜风一般,卷起森林中的树叶,吹倒芒草丛生的荒原,有力地叩响家家户户的大门”,道出了人生的无常与失落,又透露着豁达的释然和接受,哀而不伤、不怨。
这是读者熟悉的“村上式”叙述策略,从“我”出发,去重新认识自我与他者。
以“我”之名,叙“我”之事。《第一人称单数》8个故事里的主人公,乍一看均是“村上春树”,甚至在《养乐多燕子队诗集》中,村上春树认真地朝读者解释“说不定这篇文字能成为我这个人简单的传记”,并佐证以“一九六八年,村上春树成为产经原子队的球迷”这样的话语。但正如他曾在《身为职业小说家》里谈到,“每一本不同的小说,‘我’的人物就会改变,虽然如此,但在继续以第一人称写着时,有时现实上的我和小说中的主角‘我’的界限,对写的人或读的人而言——某种程度也难免会变得混淆不清”。小说集中,赴约一场并不存在的独奏会,在夏日午后的沙发上与时年的女友拥吻,在纽约邂逅一张自己虚构出来的《查理·帕克演奏波萨诺瓦》唱片,在熟悉的球场看一场必输的棒球赛然后小声应援并为其写下一首首卖不出去的小诗(之类的东西),结识一只会说人类语言的猴子……借着这些半真半假的人生碎片,村上春树享受着当下也许“走了许多弯路”而至的一个必然的结果,自在地接受人生中不可避免地遗憾、离别、衰老、死亡,“从心所欲,不逾矩”,并告诫读者“人生中,有时是会发生这样的事,无法解释,也不合逻辑,却唯独深深地搅乱了我们的心。这样的时候,大概只有什么也不想、什么都不考虑,只有闭上眼睛,让一切过去,就像从巨大的浪涛之下钻出去一样”。
以“我”之名,叙“彼”之事。一个很奇妙的现象是,在多数作家被要求必须能够将叙事中的主要人物刻画地足够清晰厚重之时,读者在这一点上却对村上春树毫无要求。他往往以寥寥几笔带过一个人物,甚至只会讲到某一个特性、一些微小的细节与习惯等等,告知读者一个面容模糊的主要人物如何确认自己、满足自己、经营自己,保持自己赖以区别于别人的个性。这几乎成为他的着笔特点之一。《第一人称单数》中体现的更是明显,“我对她的了解几乎可以说是一点也没有,就连她的名字和长相也想不起来。”“一个我已经想不起来的、极为普通的陌生男人的名字。”(《在石枕上》)“除此之外,我对她一无所知。”(《和披头士一起》)等等,他们仅仅是因为有一些特别的点、事情、性格等等,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又在某一天突然出现在记忆里,偶然地促成了“我”去重新认识他们、理解他们,让他们跨过时间与空间,重新站在“我”面前,给予我一种新的认知:每个人都难免戴着面具生活,想要在这个水深火热的世界活下去,根本不可能不戴面具。恶灵的面具下是天使的真容,天使的面具下则藏着一张恶灵的脸,绝不可能只有其中一面。
读者所不熟悉的,则是村上春树真的在老去。其实,今年初当他在《弃猫》中将自己与父亲漫长的隔阂、决裂与和解转换为看得见的文字的时候,这一观感就已十分明显。在此次这本小说集中,虽依旧带着明显“村上式”的语言和风格,简约、幽默、不受拘束,谈论着青春和爱,还是那个我们从《且听风吟》开始就认识了40余年的村上春树。但更明显的是,他多次谈及衰老、死亡、人生,单就“人生”一词,全书提及20余次。以这一视角观之,“死当然永远都是突如其来的……它是转瞬之间的事,又可以无穷尽地延长........”“转眼之间人就老了,这实在不可思议(也许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迄今为止,我的人生有几个重要的分水岭——恐怕大部分人的人生都是如此。”等等诸如此类的话语,大概可以成为村上春树告别其在读者心中既往的“年轻人”形象,让读者不得不意识到这已经是个古稀之年的“小说家”的苗头。村上春树不再在迷茫人生中寻找自我的出路、尽量规免自己的好奇心、敛好已然消逝之事所遗留的“燃料”,带着他70余年人生里获得的一些纯粹性的思考,鼓励读者要一直、一直去寻找“自己内在应该存在的特别的奶油”,让其成为“活下去的心灵寄托”。毕竟,“时间怎么说都是同样的时间,一分钟就是一分钟,一小时就是一小时。无论如何,都是我们必须珍视的。与时间好好和解,尽可能留下宝贵的记忆——这比什么都重要”。
的确,无论是生理年龄,还是写作年龄,村上春树都不再年轻了。从1978年开始凭借《且听风吟》获得群像新人奖到现在的40余年写作生涯里,村上春树写就40余部作品,先后获得谷崎润一郎奖、每日出版文化奖、卡夫卡奖、耶路撒冷文学奖、安徒生文学奖等世界范围内的诸多奖项。他在老去,他的新鲜论调和锐利态度随着时间在被磨损,但他仍然还在奔跑中,期冀自己作品能够“像在人们的心灵之墙上开辟一扇新的窗户,让新鲜空气从那里吹进来一样”。
如今,“第一人称单数的我实实在在地出现在这里”,尽管认为自己也许在某一时刻选错了人生的路,哪怕离所谓的“极乐”还很远,但依旧认真地说“总之就结果而言,这就是我为自己选择的人生”。这一剖白中那份令人心痛的真诚,又有谁能拒绝?不如就捧起这本小小的新书,听一听那来自村上春树过去的声响。(关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