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中国传媒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 戴 清
《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以下简称《军师联盟》）正在网络荧屏热播，先网后台的播出模式据说意外地收割了一众年轻粉丝，显示出好剧对不同年龄段受众的吸引力。无论是取材精审的《三国志》，还是魅力无穷的《三国演义》，以及无数建立在这些文本基础上千奇百样的对三国故事、人物的改写，早已让三国故事深入人心。同时，以三国故事、人物为基础的各类游戏开发得最多、最流行，“三国杀”“策略三国”“神谋三国”“三国时代”在年轻人中玩众甚多。这些跨媒介、跨文类的艺术娱乐类型都为该剧奠定了巨大的受众基础，这也是当下粉丝经济效应的又一见证。
《大军师司马懿之军师联盟》由张永新执导，吴秀波、李晨、刘涛、于和伟等主演。该剧从曹魏的全新视角切入，抒写了魏国大军师司马懿跌宕起伏的传奇一生，展现了波澜壮阔的后三国时代。该剧于2017年6月22日首播。
《军师联盟》以司马懿为主要人物展开叙事，紧扣军师斗智，对三国中大大小小的战争进行了虚写或不写，角度新奇、取舍大胆，也是迄今对司马懿翻案力度最大的文艺作品。司马懿在各类三国故事中，大多是以智慧的化身——比诸葛亮稍逊一筹的对手或篡位的阴谋家出现的，这自然和《三国演义》“拥刘反曹”创作立场的长久影响有关。事实上，司马懿与诸葛亮是棋逢对手，二人间的智谋较量才是真正的巅峰对决，特别是司马懿的长寿让他在三国、西晋代魏的历史上都发挥着极重要的作用。该剧结束时曹丕尚在位，司马懿的传奇一生还没达到顶峰，看得出《军师联盟》注定是要拍续集的。
该剧以司马懿为核心，颠覆了史书、影视剧中长期以来对司马懿的刻板表现，显示了当代人在历史题材作品创作中的观念日益开放。事实上，近年来不只是历史传奇剧，就是历史正剧中对人物形象进行颠覆与改写的也为数不少，当然这种颠覆与改写的效果还需具体分析。比如《走向共和》为李鸿章“翻案”以及对孙中山的表现、《雍正王朝》为雍正“翻案”、《大明王朝1566》对胡宗宪的表现、《大秦帝国之崛起》对白起的表现，还有历史传奇剧《大唐荣耀》对唐代宗、《思美人》对年轻屈原形象的塑造也进行了较大的改写。大量古装剧、偶像剧、穿越剧更是采取拿来主义的态度，对待历史或随意点染或穿凿附会，不一而足。《军师联盟》虽然获得了不同年龄观众的肯定，但对作品中的翻案与改写还是存在不同看法的，笔者以为该剧胜在作品对历史质感的成功营造上。
历史质感的营造，植根于创作者对待“历史”的态度和试图还原历史氛围的努力，创作态度过于戏谑戏耍，历史感就很难建立起来，或走偏或瓦解；当然也有创作者有意为之，那要另当别论，戏说、解构同样可以产生艺术性较高的作品，比如上个世纪90年代热播的《宰相刘罗锅》。其实即使架空历史，也可以有《琅琊榜》这样充满历史感的上乘之作。
历史质感具体体现在历史氛围、历史事件、有历史感的人物形象以及充满历史感的精神意蕴几个方面。其中，历史氛围和事件是必要条件，人物形象（包括对白）是灵魂和精要，精神意蕴则是好作品的标配。几者相互关联、缺一不可。
历史氛围看似虚浮、无影无踪，但又是实实在在、有所依托的。在《军师联盟》中，具体体现为历史建筑、饮食器皿、人物服饰化妆行止、公文竹简、宫殿驿站、战骑车辇等历史物件的运用，这些方面下的功夫不到，历史氛围的完成度肯定要大打折扣，氛围太现代如人物妆容太时尚、画面鲜亮唯美等都难以营造出历史感；历史氛围不到位，直接影响观众的代入感，审美共鸣就谈不上了。这种时候反不如定位明确的古装偶像剧来得简单直接，但某些作品既打着历史剧或历史传奇剧的幌子，其实又是古装剧，四不像总是尴尬。
当下历史传奇剧对历史事件的处理有越来越宽松的趋势，《军师联盟》前半部分围绕司马懿和杨修各为其主的斗法展开，很多情节都是虚构或改写的，比如两位主角的父亲司马防与杨彪均为汉臣中讨伐“曹贼”的骨干，都在衣带诏上签了字。再如剧中司马懿和妻子张春华的恩爱，也多是虚构的。但是，由于比较成功地营造出了历史感，作为历史传奇剧的《军师联盟》也就成功了一大半。
塑造出充满历史感的人物最为关键。《军师联盟》中司马懿、杨修、曹操、荀彧、曹丕、曹植、张春华、郭照等人物形象鲜活生动，司马懿从不得已出仕、到衷心耿耿辅佐曹丕，突出了他的智谋、忠孝与宽仁的性格特征。历史上，司马懿从一名出身官宦的书生、军师到专权的重臣，其性格性情存在变化也是情理之中的。该剧直到结束，司马懿距离权力的顶峰还远，到他作为托孤重臣辅佐曹睿，抗拒诸葛亮北伐，一直到诸葛亮死去，司马懿废曹芳、杀曹爽、斩孟达、平淮南叛乱等重大历史事件还都没有表现，他的专权狡诈阴狠的性格特征没有得到展现也是自然的。另外，该剧人物的对白古韵十足，却又不古奥晦涩，大大加强了人物性格的表现力，也增加了作品的艺术韵味与历史感。剧中，司马防命在旦夕，被押赴刑场将斩，可谓血雨腥风；另一边，曹操却在怡然敲钟吟颂《短歌行》，“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对比之中，将曹操玩弄群臣于股掌之上的冷血狡诈表现得淋漓尽致。再如才华横溢的杨修总是旁征博引、出口成章，荀彧与杨修的一段对话，用古诗中“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墮河而死，将奈公何！”彼此问答，言简意赅、耐人寻味。人物对白的古韵古风需要编剧演员合力成就，剧中演员深厚的台词功力和高超演技对作品成功营造历史感作用重大。当下太多历史传奇剧往往输在人物对白上，太白太随意。现代感十足的对白，是很难产生历史质感的。
有着历史镜鉴意义的精神意蕴是优秀历史剧与历史传奇剧需要达到的思想境界和美学段位。“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但并不意味着历史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而是强调任何历史的阐释都会呈现出时代精神视野，映射出当代人的思想情感。而这种阐释与映射，并不等同于当代人的所思所感，需要进行某种“视界融合”。《军师联盟》对权力斗争的残酷性、对权力改变人性的生动表现显然包含了当代人对权力的反思意识。但这种审视需要融合在对历史人物命运的表现中，使其既包含当代人对历史的理解，又不违背历史环境及人物的总体走向，其中的分寸拿捏正是艺术匠心和功力的体现。（戴 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