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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艳兵:两千多年前,那一场思想的会饮

2017-12-16 10:08 来源:文汇报 
2017-12-16 10:08:32来源:文汇报作者:责任编辑:周明艳

  作者:曾艳兵

  柏拉图是继苏格拉底之后古希腊最伟大的哲学家。当代美国哲学家怀特海曾经说过:“两千五百年的西方哲学只不过是柏拉图哲学的一系列注脚而已。”与苏格拉底述而不作不同,柏拉图的著作基本上都流传下来了。他的主要著作就是他的对话集,在这些对话中给我印象最深的,恐怕莫过于 《会饮篇》 了。翻阅这篇对话,苏格拉底与一帮好友会饮的情景历历在目,思想的碰撞,加上觥筹交错,想来那个时代的学者讨论哲学、讨论学术是一件多么令人快意而又神往的事!

  《会饮篇》 论爱美与哲学修养,首先是对爱神的礼赞,其次是对哲学和苏格拉底的礼赞。爱情的对象是美,而最高的美只有具有最高哲学修养的人才能见到,苏格拉底就是一例。因此,说到底,《会饮篇》 是对哲学的礼赞、对思想的礼赞。用柏拉图的话来说,就是“谈哲学和听人谈哲学,对于我向来是一件极快乐的事,受益还不用说”(译文见柏拉图 《柏拉图文艺对话集》,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版)。有关会饮的内容,我们已有过许多讨论和研究;有关会饮的形式,我们却常常忽略不谈,以为无关紧要。然而,在今天看来,当我们的学术讨论已变得越来越枯燥僵硬,与生命之树渐行渐远时,会饮的形式或者比会饮的内容更为重要。正因为有会饮,思想才会如此生动活泼,充满朝气和灵气;如果没有了会饮,剩下的思想就会干涸、枯萎。“荒地上没有丁香,枯干的根球也无法提供少许的生命。”闪亮的思想时常在会饮中源源不断地流溢,而令人难以忘怀的会饮则在思想的交汇碰撞中跳跃升华,终将会饮者的精神提升到一个最高境界。

  那么,什么是会饮呢? 会饮是希腊的一种礼节,大半含有庆祝的意味,有一定的酬神的仪式。仪式举行之后,座客开始饮酒,边饮边谈,故称之为会饮。会饮通常有乐伎助兴。柏拉图描述的这次会饮,以讨论哲学问题替代了寻常的娱乐节目。会饮这个词后来为拉丁文吸收,成为Symposium,于是便有了座谈会的意思。

  我们先说说那次会饮的源起:家住雅典西南郊区的亚波罗多洛在进城的路上,遇到一位朋友格罗康,这位朋友向他打听“苏格拉底和亚尔西巴德几个人在阿伽通家里会饮时讨论爱情”的事情。可见会饮上的讨论,常常流传很广。有关那次会饮,亚波罗多洛又是听亚里斯托顿转述的。亚里斯托顿说,他在街上偶遇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正准备去悲剧作家阿伽通家吃晚饭,庆贺阿伽通的悲剧获得大奖。于是,亚里斯托顿与苏格拉底结伴而行。

  亚里斯托顿来到阿伽通家后,一个仆人先给他洗脚,然后坐在榻上。随后苏格拉底入座,大家共享晚餐。“他们举杯敬了神,唱了敬神歌,举行了例有的仪式,于是就开始饮酒。”泡塞尼阿斯说:“在座诸位,今天饮酒,哪一种方式对我们才合适呢? 就我个人来说,我不妨告诉诸位,我觉得昨天的酒还没有醒过来,需要呼吸呼吸。我想诸位的情形也差不多,因为昨天都参加了。”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随即附和说:“今天饮酒总得要和缓一点,我自己昨天也是烂醉如泥。”阿伽通也表示今晚没有能力痛饮了。医生厄里什马克说,“醉酒对人实在有害”。于是,大家一致同意:“今天这次会里不闹酒,各人高兴喝多少就多少”。“既然大家都决定随意饮酒,不加勉强”,便将“刚才进来的吹笛女打发出去”,“用谈论来消遣这次聚会的时光”。

  想必这些思想者天天喝酒,夜夜笙歌。昨晚喝醉了,今天继续喝,当然,会饮也并不一定都谈哲学,有吹笛女助兴,也是赏心悦目的。若是“举酒欲饮无管弦”,便会“醉不成欢”;而一旦“忽闻水上琵琶声”,又会“添酒回灯重开宴”。最后,才可能有“莫辞更坐弹一曲,为君翻作 《琵琶行》”。可见,没有酒,没有夜弹琵琶,大概也就没有 《琵琶行》 了。会饮与文学的关系如此密切,似乎更不在话下。

  会饮者“从左到右轮流,每个人都尽他的能力,作一篇最好的颂扬爱神的文章”。首先说话的是费德若,第二个发言的泡塞尼阿斯,第三个发言的应该是阿里斯托芬,但他正在打嗝,不能说话,“不知道是因为吃得太饱了,还是因为旁的缘故”,于是由医生厄里什马克先讲。有关会饮的细节也被记录下来,喜剧诗人阿里斯托芬的性格跃然纸上。接下来发言的是阿里斯托芬,随后是阿伽通,最后发言的是苏格拉底,他转述了“从前从一位曼提尼亚国地女人,叫做第俄提玛的,所听来的关于爱情的一番话”。“总之,一个人从世间的个别事例出发,由于对于少年人的爱情有正确的观念,逐渐循阶上升,一直到观照我所说的这种美,他对于爱情的深密教义也就算近于登峰造极了。这就是参悟爱情道理的正确道路,自己走也好,由向导引着也好。先从人世间个别的美的事物开始,逐渐提升到最高境界的美,好像升梯,逐步上进,从一个美形体到两个美形体,从两个美形体到全体美形体;再从美的形体到美的行为制度,从美的行为制度到美的学问知识,最后再从各种美的学问知识一直到以美本身为对象的那种学问,彻悟美的本体。”这段话便是 《会饮篇》 的点睛之笔了。

  苏格拉底说完后,恰逢亚尔西巴德来访,他已烂醉如泥,在众人的搀扶下来到会饮大厅。他到门口就站住了,头上戴着一个葡萄藤和紫罗兰编的大花冠,还缠着许多飘带,大声嚷道:“朋友们,你们都好呀,你们肯不肯让一个醉汉来陪酒……你们笑,笑我喝醉了吗……你们是和我喝酒,还是不和我喝酒?”大家都嚷着欢迎他,请他入座。他说:“朋友们,我看你们都还很清醒。这不行,你们得喝酒,你们知道,这是大家原来约定的事。现在我选我自己来做主席,一直到你们喝够了再说。阿伽通,叫人拿一个顶大的杯子给我,如果你有的话。别忙,用不着杯子,堂倌,你把那个凉酒的瓶子拿给我。”这瓶子要装三斤多酒,他把酒斟满,一饮而尽。用现在的话说,这叫“吹瓶子”。然后再叫人把瓶子斟满,递给苏格拉底,同时说:“朋友们,这瓶酒对于苏格拉底并不是一件陷害他的东西,你要他喝多少,他就喝多少,而且永不会醉。”果然,苏格拉底马上一饮而尽。“他的酒量比谁也强,最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见过苏格拉底喝醉。”苏格拉底的思想博大精深、无边无际,正好与他的酒量相得益彰。

  会饮大厅的宴饮还在进行,突然间门口到来一大群欢宴者,他们一直闯进来。“厅里于是有一大阵喧嚷,秩序全乱了,彼此互相劝酒,大家喝的不知其量。”黎明时分,人们走的走,睡的睡,只剩下阿伽通、阿里斯托芬和苏格拉底还在喝酒,“一个大杯从左传到右,传来传去”。他们三人还在辩论,争论的焦点是“一个人是否可以同时兼长喜剧和悲剧”? 显然,其余两个人早已不胜酒力,不得不同意苏格拉底的观点了。最后,阿里斯托芬和阿伽通也开始打盹,先后睡着了,只有苏格拉底起身出门,“像平常习惯一样”,开始了他又一天的日常生活。

  可见,“苏格拉底这个怪人,无论在风度方面还是在言论方面,你在古今找不出一个人来可以和他相比”。“这种人格在希腊人中虽为特出,但亦只有希腊才能产生———这就是苏格拉底的人格。”苏格拉底一去不返,“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时至今日,“会饮”虽然还在盛行,但却难以成“篇”。“会”而不饮,“饮”而无思,也就是说,思想没有会饮,会饮没有思想。成“篇”的文章,往往是那些“不饮者”搜肠刮肚、正襟危坐在电脑键盘上敲打出来的,与昔日之会饮毫无关系。

[责任编辑:周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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