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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AI重绘历史:警惕数字时代的认知误区
——寻找AI拟像时代的历史“光斑”
作者:王宇阔
当前,随着AI技术在社会生活各领域广泛应用,其“双刃剑”的特征正在凸显。AI技术在历史影像生成领域的应用即是如此。一方面,它对文物的数字化修复、文旅产业的创新发展有着重要作用,另一方面,它为公众“缝合”出一个有悖于真实的幻觉,其背后潜藏着历史虚无主义的认知误区。
这里所谓的“幻觉”,指的是AI生成的历史影像用视觉上的“真实性”替代了历史原本的真实性。譬如,有脑洞大开的网友利用AI技术修复了摄影史上第一张照片《勒格拉斯窗外景色》,画面从黑白不清的窗外景象变成了被遗弃的历史遗址——红瓦稀疏、墙体斑驳。尽管与原作相去甚远,但由于AI创造的“沧桑感”符合现代人对“百年老照片”的刻板想象,网友们并没有过多质疑这种被拟像化了的“历史”。去年,国外某社交网站上流传着一幅假照片,配文是“亨利·福特坐在他第一辆汽车中,摄于1896年”。由于“符合公众对发明家的想象”,这幅图片被数万人转发。类似的还有一幅关于莱特兄弟首次飞行的AI生成图,因“人物的表情自然”,图片被网友误认为是真实的史料。可以说,从《勒格拉斯窗外景色》被AI“修复”得面目全非,到假照片在社交媒体上肆意传播,AI技术正以制造“幻觉”的方式重塑着公众对历史的视觉认识。
AI生成的历史影像并非基于客观的历史事实,而是基于训练数据的模型,因而它才会将一些看似真实且毫无违和感的特征“缝合”在一起,赋予本不属于这些特征的对象。这个角度的观点可以重新揭示AI在“修复”《勒格拉斯窗外景色》时遭遇的必然性失败:AI算法过度拘泥于图形的相似,而无法理解照片中间那块三角形亮斑其实并非某个实体,而是感光材料在长时间曝光后留下的痕迹。在摄影家眼中,这块亮斑本身就是珍贵的历史影像,因为它见证了尼埃普斯当年所使用的铅锡合金板、早期的化学感光材料和漫长的曝光时间。它反映的是人类首次记录影像时的艰难尝试。然而,AI算法会自然而然地将其判定为“噪声”,继而遵循它的逻辑将其识别为墙壁、屋顶、遗迹,并迎合现代人的视觉经验生成看似和谐的影像。
生成式AI的技术逻辑决定了它作为“幻觉”的这一本质。即使当技术发展得足够成熟时,我们也应当对AI生成历史影像这一现象抱有警惕。在历史影像的深度伪造与网络传播情境中,AI为公众带来的认知误区至少体现在以下三方面。
第一,AI的算法偏见植入历史影像会固化公众的认知与思维。要知道,AI模型的训练数据天然携带互联网上的“文化偏见”,它生成的历史影像基于数据概率的强化,因而会自然地迎合、放大、固化那些作为“主流数据”的视觉模板。例如,在生成“中世纪欧洲”影像时,AI可能会过度渲染好莱坞电影中常见的“泥泞、黑暗与愚昧”这些刻板印象;在描绘古代文明时,AI可能会套用西方殖民视角下的东方主义想象。AI的算法偏见会将复杂多元的历史简化为扁平的视觉奇观,使公众的历史认知在潜移默化中走向同质化。
第二,AI影像的指数级增长会淹没真实的历史信息。AI的生成能力是近乎无限的,其生产成本极低,但传播速度极快。当网络空间被海量的、难以溯源的AI影像充斥时,真实的历史信息就会与它们混杂在一起,共同争夺着公众的注意力。而在算法的加持下,一些更具视觉冲击力、更符合大众偏好的“数字垃圾”就会更容易被公众获得,这将导致一种“劣币驱逐良币”状况:真实、原始但可能模糊、残缺的历史证据,被看似精美、完整但虚假的AI影像所遮蔽。
第三,集体记忆的拟像化会加剧历史虚无主义在网络空间中的蔓延。当拟像大量取代真实的历史影像,成为一代人构建历史认知的主要素材时,公众的集体记忆便开始与历史本体发生断裂,记忆的根基不再是与过去相连的“索引”证据,而是无根的、可随意生成的编码。当历史影像沦为可以随意编辑、戏说,甚至恶搞的叙事素材,当同一历史事件的多种AI版本在网络上并存且相互竞争时,真相便在“罗生门”式的叙述中消解殆尽。这时,公众可能陷入一种普遍的怀疑论:既然历史影像都可能是伪造的,那么还有什么可以相信?而这种对一切历史记录真实性的怀疑,恰恰是历史虚无主义的终极形态——它并非单纯地消解某个对象的真实性,而是从根本上解构真实自身的存在。
可见,AI生成历史影像背后的认知危机是一个连锁反应:它始于个体的认知被算法植入偏见,继而使信息生态被大量拟像污染,最终导致集体记忆的根基被瓦解。其实,这种经过美化的、娱乐化的、去除了所有粗糙棱角的“历史”比遗忘更加危险,因为它用一种令人舒适的感官体验,代替了沉重而复杂的真实。这使历史失去了其原有的独异性,变成了一个顺从的、可以利用AI随意捏造的“客体”。这时,人们似乎不会再面对一个需要被不断理解和阐释的、带着“伤疤”的过去,而是在面对一个可以根据某种偏好无限定制、无限优化的“历史主题乐园”。在AI时代,捍卫历史的真实性,已不仅仅是历史学家的责任,更是每一个身处信息洪流中个体的义务。我们应该在AI制造的幻觉中,努力寻找那块能够刺痛我们、证明真实存在过的“三角形亮斑”。(王宇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