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描写是本书最为出彩的地方,不论是群像描写的孔门弟子,还是充作背景的小国诸侯,即使是着墨不多的配角,也刻画得极为鲜明。其中赵鞅、孔子、盗跖等人物,更是脱离了史册简牍上的平板苍白的印象,变得有血有肉,每一个都性格分明,令人难以忘怀。而穿插于故事中的考据引用,不但营造了完美的时代氛围,也巧妙地营造了具象的画面感。
——编者按
春秋时代的穿越小说可以算是浩浩荡荡穿越大潮中的大冷门,比起后来的“汉朝将军唐朝相,宋朝文士明朝宰,清朝宫闱民国士”来说,实在是少得可怜。而我们今天要推荐的这部 《春秋我为王》便是其中一部难得的佳作。
春秋时代的故事不精彩吗?显然不是,这个时代里有着万世师表的孔夫子,运筹帷幄的孙武,卧薪藏胆的勾践,沉鱼落雁的西子,有着三家分晋、田氏代齐的巨变,有矢志复仇的伍员,白虹贯日的专诸。 这些故事或是慷慨激昂,或是风波诡谲,无一不使人心驰神往。
在本书中,来自现代的主角穿越到春秋末期的晋国,成为了秉政三大夫之一的赵襄子(名无恤)。在他的带领下,赵氏一族不但成功代晋而立,更经过长期的战争一统天下——这正是《春秋我为王》书名的由来。
本书的作者“七月新番”有着扎实的写作功底和丰富的资料积累。春秋时期资料较少,而且艰涩难懂,如果单是断章碎简地写作、阅读自然没有问题。然而长篇小说涉及大到历史事件的发展轨迹、各色人物的生卒年月、当时的律法行政、宗法制度和姻亲关系;中到包括交通通信、地理变化、气候物产;小到生活细节、进退礼节、见面称呼、乃至于武器农具、衣服饰物、餐具调料等,就需要作者花费相当的精力来收集整理。
例如看似不起眼的初次见面,就有:
周礼规定,相见礼:“孤执皮帛,卿执羔,大夫执雁,士执雉,庶人执骛,工商执鸡。”
诸多穿插于故事中的考据引用,不但营造了完美的时代氛围,也巧妙地营造了具象的画面感。这些足以让这部小说成为同类穿越文中的翘楚,也是本书优于其他春秋穿越小说之处。
穿越小说除了改变历史以外,最为吸引人的一点就是时空交错的奇异感和蝴蝶效应之下与原时空的背离。赵无恤,也就是赵襄子,这位历史上战国七雄中赵国的开创者,我们对他的印象可能都来自于课本中的《三家分晋》。而在真实的历史中,这也是一位善于隐忍的人,是即使在酒宴上被侮辱并也能表现得温文尔雅的家主。但本书的赵无恤,却是一个骨子里就不相信有人比别人血统上更高贵、决意开创一个不一样历史的现代人。
七月笔下的赵无恤,不像其他的穿越者一样痴迷于攀科技树,而更多的是着眼于当时,从教育到法律,从招贤到兵法,赵无恤全方位地推动着历史的变迁与进步。不同于单纯的科技决定论,这更像是一场真实的社会变革。
人物描写是本书最为出彩的地方。不同的人,有的坚持周礼,有的锐意革新,从不同的侧面展现了时代的变化。不论是群像描写的孔门弟子,还是充作背景的小国诸侯,即使是着墨不多的范蠡、文种等配角,都刻画得极为鲜明。而像是赵鞅、孔子、盗跖等人物, 更是脱离了史册简牍上的平板苍白的印象,显得有血有肉,每一个都性格分明,令人难以忘怀。
例如盗跖,这位在史籍中不过短短一两段话的大盗,在本书里的形象却如此丰满。从开始时的旁人口中的流言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到后来的与孔子论战大胜,巧计声东击西攻城略地,然后投入行伍南征北战,他既有战争中的狡猾和隐忍,也有内心深处崇尚自由的豪迈;他可以喊出均田免粮的起义口号,却也有着坑杀降卒的残暴。而最后战死桃林的一幕,凄美中有着一种淡淡的哀伤与释然。虽然文中的赵无恤给予的是“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的褒扬,我却觉得, “跖之徒,从卒九千,凌暴诸侯,横行天下!”更合适这位来自大泽之中,横行天下的“盗帅”。
作者也善于通过旁人的视角来叙事,这一点在孔门的弟子中最为显著。无论是开始时的合作无间,还是堕四都、泰山崩时的嫌隙,到赵无恤位鲁国上卿时的分裂,直至夫子听闻会盟,愤而写下:“天子东狩于黄池”都巧妙地运用了他人的视角。
作者七月另一个值得称道之处是对细节和当时的礼仪文化的考据,例如关于洗澡这件事:
北方的游牧民族认为洗澡会污染他们崇拜的河流,所以一生只洗三次澡,出生时,结婚前和下葬时;蒙古在征服欧亚后,还禁止阿拉伯人下河沐浴;中世纪的欧洲人则以为病从水入,只要不洗澡就能避免得病,也算是一种“保持健康的方法”……但春秋时中国人,在对沐浴的嗜好上,和喜欢浴室的罗马人大概难分伯仲。
沐浴沐浴,沐为洗发,浴为洗身。
不仅仅是出征,祭祀等重大活动要沐浴,即使是平时,人们也很注意沐浴,整理仪容。
正所谓“男女未冠笄者,鸡初鸣,咸盥漱,栉縰,拂髦总角,衿缨,皆佩容臭”。
就是说,每天起床以后,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洗漱,梳头,整理仪容,甚至一天至少要洗五次手,也就是“日五盥(guan)”。
此外还有在面对知氏鼓动晋侯下达的征讨命令时祭出的“清君侧”,则是化用了历史上赵鞅曾用过的行为:
晋赵鞅归于晋。此叛也,其言归何?以地正国也。其以地正国奈何?晋赵鞅取晋阳之甲,以逐荀寅与士吉射。荀寅与士吉射者曷为者也?君侧之恶人也。此逐君侧之恶人,曷为以叛言之?无君命也。《公羊传.定公十三年》
这算是有史记载最早的“清君侧”了。
也有些许地方体现了作者的小趣味,比如身着铁甲的重甲步兵军团的口号是“铁甲依然在”。还有郑国执政反对议和而被刺杀的一幕:
郑国执政罕达在穿着朝服上朝时,被从两阙突然涌出许多大夫,亲昵地朝他靠近,向他行礼问好。罕达不疑有他,还礼之时,那些大夫却突然从袖中亮出匕首,对着罕达连刺二十三刀!
就是致敬了凯撒在元老院遇刺一事,无论是形式还是刀伤数。
还有应对盗跖袭扰时的军阵则是:“这便是‘我就是不怕老婆’ 戚大将军那号称‘倭寇终结者’的鸳鸯阵。”
还有攻入邯郸城后为了稳定民心的:
与赵氏为敌者,范、中行二卿也,与百姓无关。小子与朝歌父老约定,赵军在朝歌期间,法三章耳: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此外不劫掠一家,不乱杀一人,不乱戮一吏,众人各司其职,以待秋收!
作为历史上与赵无恤一生之敌的知瑶,则做出煮酒论英雄的论断:
范禾有勇而无谋,做一冲锋陷阵的匹夫或者街巷喋血的轻侠倒是不错。中行黑肱色厉胆薄,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守户之犬尔。魏驹自以为智计了得,却不知道自己处处只会效仿他人,其实是冢中枯骨。就连韩氏的阿虎,我也觉得是虚表无实,没什么本事。至于赵氏三子,藉父之名而已,碌碌小人尔。彼辈何足挂齿?又哪里值得小子交游?
有时候也会开开玩笑,比如盗跖对于的进攻,就被形容为:
这要是让传闻经常干“穴室枢户,掘士大夫墓取其明器”勾当的盗跖打进了那个地方。啧啧,其中的故事,大概可以写一本《盗墓笔记:七星鲁王宫》了。
本书在很多地方还用上了艺术梗、文化梗。比如编入了《诗经 赵风》的唐诗《塞下曲四首其三》,赵无恤版的马赛克拼贴画《伊苏斯壁画》,还有给予盗跖的《私掠令》,常常使人会心一笑。
本书中的不足之处大概就是大战争场面的描写,可能是手法欠佳,作者笔下的战争总是严谨有余而气氛不足,更像是战前的参谋计划书或是战后的总结报告,缺乏一种使人身临其境的血脉贲张的冲动,实在遗憾。
不过总的来说这是一本少见的考据严谨而趣味盎然的网络小说,充分展现了中华文化肇兴之初,那古老而又值得我们思考与借鉴的文化成果。如果你对春秋时代的文化历史有兴趣,推荐去细细品味。
[本期榜评执笔人为粉丝评论家“荧惑之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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