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主角以外,颜凉雨还有意识地在《丧病大学》与《空降热搜》中塑造群像。《丧病大学》里的“武生一班”“武生二班”(威武不屈求生班),《空降热搜》里的“漂流团”都体现出她主动以团体形式写作群像的尝试。刻画群像对写作功力的要求颇高,《丧病大学》里颜凉雨试图一口气刻画十六个角色形象,真正成功的除了两位主角,就只有乔司奇、赵鹤、邝野等少数几人。到了《空降热搜》,颜凉雨一方面积累了前作的经验,一方面也缩小了野心,集中描写“漂流团”五人群体,这五个人性格各异,夏新然隐约有乔司奇的影子,顾杰带着点赵鹤的残留,但总体来说,这五个角色与前作区别很大,有自己独特的性格,非常丰满,令人印象深刻。 而颜凉雨不断迎难而上、对写作道路发起新挑战的积极态度也值得赞赏。
第二特质:富有真实感的大学校园体验
大学校园情怀是颜凉雨小说中一个挥之不去的特色。作者或许对自己的大学生活有格外深切的体验,所以书写起来也格外引人共鸣。但又因为颜凉雨显然已经大学毕业,从后向前回忆过去,除了留恋外还另有一番别样滋味。
四年生活,转瞬即逝,纵然精彩快乐,终究有落幕之时。大学前是十二年寒窗苦读,大学后是累到脱发的研究生与社畜生涯,人生漫长,只有这么短短四年的喘息时间,让你可以纵情欢歌、恣意青春,而大学生们身在其中,却懵懵懂懂不知珍惜。颜凉雨站在当下重看过去,知晓自己就算再回校园,心情也难以平静,正如音乐剧《Q大道》所唱:“熟悉的校园,一样的笑脸,只是他们都比我年轻”,时间终究一去不复返。因而, “为乐当及时”的欢愉和“只是近黄昏”的悲凉交织在一起,成为了她笔下校园生活的情感基调。
《幻生之手》正是在这一复杂情绪的驱动下才写出了如下内容,于欢乐轻快的校园生活中,凿开一道未来回看过去的缝隙:
“就是,大学还有三年呢。真善美,假恶丑,谁人是兄弟,谁人是朋友,都能现出来。年轻人,你说你急什么?享受现在吧。”
但人终究是要前行的,不能永远沉溺于某一阶段。前期的颜凉雨似乎就成为了时间与回忆的奴隶,陷在对校园的留恋中不可自拔。这种流连的情怀反而成为桎梏,束缚住了她写作的视野,让她的取材范围非常狭窄,前期作品也再没有超出过《幻生之手》的高度。
颜凉雨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开始写《丧病大学》,将内心的大学砸个稀巴烂,冲出了画地为牢的安全区,获得蜕变。《丧病大学》是一部非常具有隐喻意味的小说,情节本身、颜凉雨的写作心态、人的成长历程,合三为一,在这本书中呈现出来。
书中,主角宋斐原本是个普通的学渣,过着平庸到发昏的校园生活,直到一个丧尸冲进了四六级考场,打破了这一切。在丧尸危机的历练中,宋斐飞速成长起来,变得更加独立自强,也收获了友谊与爱情。但是大学里的食物不够吃,他与同伴们只得离开校园,冲向城市。这一举动,毫无疑问在暗指人的成长——离开象牙塔、闯入社会。
当宋斐坐着同伴的车离开学校时,作者如是描写:
“宋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逃出宿舍时的那场雾霾,好像是这些天里最后一场雾霾,那之后有刮风,有下雪,甚至还有雨夹雪,但天,却一日比一日清,一日比一日净。 他喜欢现在的天。可在心底最深处,又莫名怀念那不怎么透蓝的从前。”
这句话表面在说丧尸危机导致工厂停排废气后的风景,实则是一个初入社会人的心声:怀念过去,但不沉溺于过去;内心目标明确,不再有雾霾般的迷茫;即使前方有风雨挫折,却仍然乐观地面对新的未来。
在这里,我们看到作者与主角一同成长起来。她在自己的书里制造了一场世界末日,用超常的力量将主角打出校园生活的常轨,将主角团队逼出了大学,也将自己逼出了校园情怀的囚笼。 破而后立,主角勇敢地迈入人生新征程,作者也一举突破腾飞,写作达到了新高度。
不过步入社会后又会怎样?书中主角一行人住进了团队富二代成员的高档公寓。看来,不管是丧尸末世还是平凡社会,有房才是王道。 这种寻找庇护所的举动也隐隐透露着颜凉雨对社会生活的犹疑与不安全感。
如果说《丧病大学》是讲了个走出大学的故事,那么娱乐圈文《空降热搜》就是在讲述大学生步入社会的奋斗历程。那么大学在社会人的心中是以何等面貌出现呢?先来看她非常爱写的校园情怀段落在《空降热搜》中的模样:
“冉霖上回玩这种游戏还是跟大学宿舍那帮损友,如今看着旋转的空瓶,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那瓶子在眼睛里转啊转就变成了绿色的啤酒瓶,耳边好像还能听见损友们的嬉笑……”
冲破校园情怀枷锁后,颜凉雨对于大学回忆的处理能力更上一层楼,从“有我”到“无我”,《幻生之手》选段中作者旁白式观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主角内心中流露出的淡淡情愫,状似不经意,却能触碰到读者心灵深处的微妙一点;而且一沾即走,不过度渲染,正如书中男主角冉霖与男二号陆以尧的对话:
“吐槽完,冉霖又想起一件事,问:‘大学没念完,不可惜吗?’
‘如果是记者采访,我会说可惜。’
冉霖听出了话外之音:‘我问呢?’
陆以尧眼睛慢慢弯下来,像被风吹过的桃花瓣:‘你问,就是大实话,还好。’”
这一句“还好”也表明了颜凉雨对大学情怀的态度,释然、解脱。大学时光确实宝贵,但它毕竟只是人生短短的一段经历,仅此而已。 人不能永远沉湎于回忆中,终究要向前看,这才是成长。
第三特质:创作个性与类型化的融合
颜凉雨无疑是一位极具创作个性的作者。她非标签化的角色塑造方法与真挚的大学情怀都显著区别于晋江的其他写手。但在她的创作早期,常常会有个性泛滥、用力过猛的情况出现,比如《幻生之手》的这一句: “清晨的阳光从忘记拉窗帘的落地玻璃洒进来,零零碎碎的漫到床上,照亮了横七竖八几乎睡成一幅抽象画的两个男人。”
问题显而易见,这句话的定语修饰太多了,一大堆“XX的”令句子冗长、破坏美感。
除去写作修辞上外,这种个性泛滥的问题还出现在颜凉雨选取题材、构建情节等方面。如果以商业类型文的角度来看颜凉雨的早期作品,会发现许多问题,比如前期铺垫过长、情节缺乏萌点等等。
但颜凉雨远离市场主流的自我生长,却也塑造了她独特的写作风格,积淀下了充足的写作经验。当她开始主动吸收商业类型元素的时候,这种积蓄顿时爆发出来,助推她一鸣惊人。
《鬼服兵团》是颜凉雨融合主流商业类型文元素的开始。网游作为大学生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距离她早期大学情怀最近的一类元素,所以她首先选择网游顺理成章。值得一提的是,在商业类型文普遍追求主角颜值的时代,颜凉雨独树一帜地将主角方筝设定为胖子,可见她在融合商业类型元素的同时,依旧试图保持自己独特的写作个性。
如果说《鬼服兵团》的类型化融合稍显生涩的话,《丧病大学》就无疑已经是颜凉雨将自身创作个性与类型化融合到一起的成功范例了。 而《空降热搜》则更进一步,在写作技法上抛去了过去的诸多问题(如长铺垫),令整部小说面貌一新、洗炼干净。
来看《空降热搜》中描写清晨阳光的一句话:“翌日,冉霖一觉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透过薄纱帘,洒在房间里,一片柔和的明亮。”
同样是早晨的阳光,《幻生之手》恨不得把所有能想到的修辞都抛出来砸人,《空降热搜》却收敛得多,定语成分降到最低,长句切成几个干脆利落的短句,整句话读起来简洁明快。“柔和的明亮”又有几分文学蕴藉之美,不失颜凉雨独特的创作个性。
从自说自话到类型化融合,从用力过猛到收放自如,颜凉雨对于自己才华的控制力越来越强,逐步达到了一个自我个性与大众口味相互平衡的境地。经过《丧病大学》的不破不立,《空降热搜》确实是颜凉雨的创作技巧、创作心态渐趋成熟的标志。
有人惊讶于颜凉雨成名迅速,在短短一年中连续推出两本热门新书。殊不知,她已经沉潜十二载,就像一个离开荧幕多年、扎入剧场苦练话剧的演员一样,默默积蓄着自己的能量。故而才能在2017年一朝爆发,惊艳四座。颜凉雨的下一部作品是古典仙侠言情小说,她在这篇文会如何处理创作个性与大众口味的关系,是否会有进一步突破?让我们拭目以待。
[本期榜评执笔人为网生评论家“幕天”]
本期编辑:邢本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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