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营造气氛这方面,尾鱼可谓个中高手,她惯爱将热闹的烟火气和隐藏在暗处的鬼魅相互交织。人声鼎沸处也有无声区,人们笑着,闹着,却不知鬼影随行,擦肩而过已算幸运,更多的莫名其妙便白白丢了性命——这也是尾鱼向来的风格。单看她相对比较早期的《怨气撞铃》里头,季棠棠孤身上路,历经凶险,让读者也随之提心吊胆,甚至毛骨悚然。然而季棠棠与岳峰已经是主角光环加身,虽有苦难波折终是圆满,其他的配角、龙套,乃至只在只言片语里出现过的陌生人,却都没有这般的好运,成了妖魔手里的牺牲品。
虽时间已经过了很久,我再也不能像四年前那般对《怨气撞铃》中的一幕幕记忆犹新,但尾鱼笔耕数年,心肠倒是的确越来越软。从最开始近乎人人不能得善终,到后面有酒可慰肝肠、有友人可暖心肺,尾鱼笔下的主角也不再一昧苦大仇深,心间渐渐充盈了对世间的热爱,可把酒当歌,可插科打诨,总算让老读者渐渐放开了心里的弦,可以稍微轻松些去看书中人物的喜怒哀乐。
但无论基调如何变,尾鱼始终还是那个手下自有一片光怪陆离的作者。我也曾看过不少灵异题材的故事,其中不乏将想象中的灵异与现实圆融契合的作者,也不乏充满了想象力“脑洞大开”的作品。但尾鱼相较于他们,笔下却更多地体现出了一种人性与妖性的相互抗拒又相互吸引。
何为人,何为妖?说是人妖殊途,那人若被贪念欲望所控,犯下弥天大罪仍不知悔改,又是否能被当做妖魔?妖若一心向善,心心念念,懵懂无知,只愿看世间美景,又是否能被当做人?尾鱼惯会写妖,亦惯会写人。她文中的妖魔少有通天彻地之能,只是总以人为凭仗,藏匿身形,磨牙吮血。在她的文里,真正作恶的大多是人,或是被妖所迷惑,或是己身便有恶念。
如《怨气撞铃》的“飞天”一章,身为人类的飞天组织残害了多少无辜女性,最终却是身怀“异物”——铃铛与骨爪的季棠棠和石嘉信毁掉了这处据点。《半妖司藤》中的司藤本是野外的妖,却被丘山带到人世中,固然作恶,却是旁人加诸于身,甚至从来没有对这个世界露出过一个完整的笑,最后又被其与情人联手镇压杀死。
妖能依山林丘泽而活,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去害人?生而为藤,你以为我喜欢化作人形,把自己塞进这些奇奇怪怪的衣服鞋子里?我长在西南密林,抬首是天,低头是地,风霜雨露,日月精华,想开花就开花,想不开花就不开花,想爱谁就去爱,不爱我我就走,若不是丘山多事,谁想一头扎进人间道,活也活不成,爱也爱不到?
《七根凶简》里的凶简藏在人或物的身上,激发人心底里的邪念,赋予他们不可思议的能力,最终让他们作出了令人心惊的恶事。《西出玉门》中的玉门关中有那么多的妖物肆虐,却并非真的就如此凶险,而是被人所驱使,成为了人上人把控人心的工具。 尾鱼对于鬼魅的写法妙就妙在,只要是有智力和人格的妖身上都存在着一份生灵共有的“人性”,而心有恶念的人却凶恶近乎于“妖”。种种灵异不只是妖的所作所为,还会出于人手,人与妖的关系不再那么泾渭分明,反倒密不可分。
何须精怪作乱,人间自有魑魅魍魉。成人成魔,一念之差,皆由心生。尾鱼的文里总是充满了这种“一念之差”,是以笔下妖与人共舞,光明与黑暗伴生,纵然有恶鬼横行,仍然保有一份百折不挠的向善人心。
第三特质:淋漓尽致的爱恨情仇
“有情皆孽,无情太苦”,这八个字出自一本日本漫画《华札》。本是边缘题材,简单的故事,却硬生生让人看后久久无言,这八个字也成为了整个故事最好的写照。但若将其放到尾鱼的文中,却也实在十分恰当。
世间岂能无情,世间岂会无情。不同于众多言情作品,尾鱼所言的情,似乎总是生自那般的孽缘。我曾经和友人说笑,说尾鱼就是不肯让男女主角顺顺当当地在一起,总是要在滚滚红尘里打上无数个滚,烙上伤疤,横生许多波折出来,经历一番生离死别,方才大彻大悟。
浓墨重彩,这大概是最能形容尾鱼的感情戏的词语。尾鱼似乎就没写过“岁月静好”的感情戏,她的笔下总有人心的分合世事的无常,淋漓尽致,牵动肝肠,刀刀刻骨,字字铭心。越是疼痛,越是用力去爱,要么把自己烧成一片灰烬,要么从灰烬中涅槃重生,仿佛不如此拼尽全力,便不足以证明这份情比金坚,真真是“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偏生这份痛快并非极致的酣畅淋漓,而是尘埃落定后终于松出的那口气。
她对世情看得向来透彻,淋漓尽致的爱恨情仇背后,是冷静到冷漠、无动于衷的残忍的笔锋。她写世情冷暖,人心百态,有人以性命相托付,但也有人转眼便可背弃诺言。你的灭顶之灾、痛彻心扉,于旁人,只是半夜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时无奈的一声叹息。爱与恨是何等强烈的情感,又是何等强烈的感情才能催生出这极致的爱与极致的恨,即便隔着浩瀚时光都不曾褪色。而 她的笔下,从不缺如此鲜明的爱恨情仇。
她写《怨气撞铃》, “那些永远倒在来路的人,盛泽惠,盛清屏,叶连成,双姨,秦守成,还有秦守业,那么长的纠葛,那么深的怨恨,大幕拉下,风吹白骨,浪打黄沙”。
她写《半妖司藤》,写司藤与白英的同根歧路。白英,比之司藤更像是妖。一盘好大的棋,她从七十七年前便开始布下,原本的心有千千结,逐渐变成了冷漠讥诮,皆是因为同一个人类的爱慕与背叛。她念着:司藤,司藤,司藤……也许真如司藤所言,不想要的,便杀了。想要的,却又像是时刻惦念着一般了。白英心里想着什么呢?她爱的是谁呢?是只爱自己吗?还是谁都不爱?
她似乎总是很喜欢给男主角设定一个前女友,而这个前女友总是非常糟心——有时是性格,有时是处境。无论如何,这个前女友一定和主线有很大的纠缠,直接推动男主的变化。《怨气撞铃》里是秦苗,《半妖司藤》里是安蔓,《西出玉门》里是孔央,《七根凶简》里面的罗韧没有提及前女友,但猎豹和小女孩姑且算起到了相似的作用。她的这种惯例遇到了很多读者的不满,认为她实在是写得太频繁了。但无论如何, 她这样的安排总是会成为文中浓重的一笔,让人无法忽略其后的悲欢离合。
岳峰与秦苗本是一对羡煞旁人的鸳鸯,却因道不同而分手,最后更是反目成仇。若说过错,其实站在两人不同的立场上,也并无错处,只能叹一句天意弄人。叶连成在小夏“死亡”后意志消沉,开了夏城酒吧纵情声色,最终为了钓出盛夏而惨死在秦家手里。石嘉信和尤思更是我所见过最惨的一对,当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是导致我不敢再看第二遍撞铃的主要原因。后边的安蔓同样凄惨,还有《七根凶简》里的小姑娘,《西出玉门》的孔央,怎一个惨字了得。
即便不提他们,光是主角,无不是经历生死考验,被刺得伤痕累累,依然一往无前虎山行,最终恍如隔世,拨开云雾见光明,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这应该也是被很多读者诟病的一点。的确足够让人印象深刻、刻骨铭心,但是不是真的需要如此鲜血淋漓,方才能铺成主角充满荆棘的恋情之路,迎来肝肠寸断后的重生?但不管如何, 这就是尾鱼,如此充满争议,又如此直击人心。
从看到出自尾鱼的第一部作品已经过去四年了,她后来出的一部作品,我或早或晚都会将其看完。看了这么多,我发现虽然她书中总有大起大落的悲欢离合,也总有让人不忍卒读的悲哀往事,但在这么多的故事里,尾鱼却隐隐透露出一种“天道好轮回”的意味。 在她笔下,悲剧总是生自怨恨与执念。
《怨气撞铃》最为明显,盛泽惠因盛家对她的所作所为而怨恨不已,下蛊造成了路铃一脉的悲剧。而秦家人的贪欲又造成了季棠棠与盛清屏的悲剧。这些悲剧就如同一个周而复始的轮回,以怨恨与执念作为动力,折磨着受害者与加害者,随着时间不断往前滚动,继续折磨下一辈。
而她笔下形形色色的男女主,便是这个轮回的结束。他们总是或放下,或释然,摆脱过去,面向未来。
尾鱼这么多年来的思考与感悟,通过男女主的言行举止反映到了文中。从季棠棠和岳峰在风马旗下的求婚,到昌东与叶流西说人活着本就是在不断遇事,跟事较劲;从一个故事的圆满结束和圆满开始,到一个故事开放式的结尾和种种未完的后续。 尾鱼笔耕这么些年,虽然人物塑造依旧稳妥,但足以看出她正在尝试的改变。
她的故事固然有着“尾鱼式”的保障,但感情线却并非无缺,反而充满了争议,而且人物塑造也被认为太过相似,“总是一个恋爱模式”。
在她的最新作品《三线轮回》中,男主的风格不再是以往那般稳妥、靠谱、令人放心,反倒是个“小富则安”的纨绔子弟,对她来说绝对是一大突破。作为尾鱼多年的读者,我也希望她在新文中能走出自己的“轮回”,给读者带来不一样的风景。
[本期榜评执笔人为网生评论家“菜籽”]
本期编辑:付双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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