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的网络文学发展至今,已经形成了丰富完备的类型划分,形成了玄幻、奇幻、历史、科幻、都市、军事等等十余个类别。在激烈的竞争中,很多作者或者小型的网络文学站点另辟蹊径,开始寻求差异化的发展路线。这些作品尽管知名度不高,但在某些方面颇有亮点。因此我们筹建的“中国网络文学网生评论家委员会” 将站在网络文学创作的第一线,从真正读者、粉丝、“网络土著”的角度,试图从网络文学主流之外,进一步发掘那些有新意、有看点的网络文学原创作品,旨在为文娱内容和投资者提供下一轮IP风口的“新物种、新文本、新IP”的筛选、评估和打造的范本 。
中国网络文学网生评论家委员会(筹)认为:在重生文渐渐固定套路的当下,《出金屋记》一书和这些套路有着显著的区别:主角陈娇看似拿到了人生的“标准答案”,有一个曾经的自己耳提面命,避免了前世所有的过失,让自己踏上一条成功的路。但精心设计与谋算之下,她的情感与选择早已不再纯粹,两世经历让她看透人情世故的同时,也使得她失去了对亲密关系的本质信任。这就让看似本已注定的“圆满”重生陡生波澜,使故事更具悬念 。
重生文写作有一个颠扑不破的定律:回到过去的主角必然会获得幸福美满的人生,弥补前世的种种遗憾,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使亲近之人都得到幸福、使敌人们的命运变得凄惨…… 与其说这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朴素价值观的体现,倒不如说是读者欲望与需求最赤裸直白的体现:既然该吃的苦、该受的罪都吃过了,受过了,命运和生活就该对自己有个交代、为自己负责,未来就该有个确定的答案。
碍于现实中没有后悔药可吃,而网络提供的幻想世界广阔无垠、可能无限,这心态便愈发在网文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一本又一本重生文编织出无尽的白日梦,在不断扩大生活与幻想间裂痕的同时,也在用一遍又一遍的自我重复“劝退”厌倦了虚假套路的读者。
大神级作者御井烹香在晋江文学城写作的《出金屋记》或许正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而出现的,而它也确实“不走寻常路”,开头就令人耳目一新:武帝废后阿娇重生在另一个自己身上,却从始至终不过是他人心湖上的一抹声音,故事真正的主角则是自幼与“声音”相伴成长的另一个陈娇。因听多了未来事,她“是不快乐的,甚至有些阴郁,整个人太静”——陈娇与阿娇作为两个不同的个体,自然会有不同的选择,两个意识的碰撞为陈娇人生增添更多未知性的同时,也令看似本已注定的“圆满”重生陡生波澜,使故事更具悬念。
一、入
虽有前世的自己相助,陈娇的人生路依然艰险。上一世骄纵高傲的皇后阿娇通过她的眼睛感受不同的世界,将自己过往的经验悉数相告,“却全然不明白她的絮絮低语,对一个易感的小女儿,会有怎样近乎毁灭的影响”:预知未来反而成为令陈娇一生郁郁的负担,旁人看来一片大好的前路,于她是烈火烹油、危机四伏。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与美好生活,她在暗流涌动的深宫里步步为营,即便身为汉宫地位最尊崇的女人亦不敢有片刻放松。
作者笔下的大汉宫廷是真正的暗流涌动,幽微之中杀机四伏。陈娇尚是女童之时,便在“声音”陪伴下先后见证母亲与王夫人借儿女金屋之约结盟,由废太子刘荣之死得悉“天家无父子,无夫妻,无人伦”,尽管她能够在家人骄纵之下仍然暗自警醒、沉潜下来,但正式嫁与刘彻后的局面更加凶险。旁人眼中她与刘彻恩爱不疑,倍受太皇太后宠爱,然而涉及权力之争,她依然是祖孙角力中堪称微不足道的棋子,耗尽心力周旋于亲人之间,自认送出了天大的人情,也要到许久之后才能在当事人漫不经心的低语中“不寒而栗”,明白“其实自己的斡旋也不过可有可无”;随着前世的命运一步步改变,“声音”提点的作用已越来越小,她只能自行揣摩新旧外戚之争,而家族势力日渐衰微,所恃似乎唯有刘彻宠爱与自身多年经营;更不用提多年无子之下,她前世的劲敌卫子夫竟也与她有个相似的“声音”自幼相伴、多加指点……
多重压力叠加之下,陈娇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而地位上升只能在旧的问题尚未完全解决之时为她带来新的挑战。当然,作为主角,陈娇最终还是几乎扫平了所有障碍:从少年时周旋于长辈面前维护刘彻到通过舍弃窦家保全自己与陈家,从以缓兵之计除去卫子夫的同时将未来的名将卫青前程与自家荣辱紧密相连到以自身为饵凭借多年谋划扳倒王太后,她的手段日渐纯熟,由昔日只是察言观色、曲意逢迎的幼童一步步成长为运筹帷幄、手段高明的皇后,并最终真的得到了一座由刘彻建造的、专属于她的金屋——在尽揽世俗荣华富贵的同时还得到了爱情的证明,这似乎是陈娇作为一个汉代女子所能达到的人生巅峰了,然而真实的人生真能像一场金屋梦般完美无缺吗?
二、出
“她忽然发现,这十多年来,自己算到了每一步,算好了每一步,可却从来没有算过自己,她没有考虑过自己开心与否。”
文名其实早就暗示了陈娇的选择:在旁人眼中万事无忧的她尽享荣华富贵,却依然无法得到快乐,用尽各种手段求而不得,最终还是打破金屋梦、走出宫廷。而即便到文章最后,陈娇“追寻了一辈子,追寻到连自己的医生都放弃,死在了异乡”,结局也仅是“看起来,她每天都过得很开心”而已——陈娇到底有没有真正快乐过呢?读者依然不得而知。
陈娇看似拿到了人生的“标准答案”,“有一个曾经的自己耳提面命,避免了前世所有的过失”,让自己踏上了一条成功的路,但精心设计与谋算之下,她的情感与选择早已不再纯粹,两世经历让她看透人情世故的同时,也使得她失去了对亲密关系的本质信任:外祖母不会因为对她的宠爱而放弃通过她打探刘彻的动向;母亲能够将她作为与王夫人结盟的筹码,也能不顾她的感受蓄养男宠、肆意妄为;儿女本就会对她有所谋求,更不用提理当与她最为亲近的刘彻。
陈娇自己也明白,“这一生,最重要的功课也就是刘彻,能把他答好,已经够不容易”。前世经历的阴影、此世地位与权力的不对等、波谲云诡的朝堂斗争与后宫纠纷无不使得她与刘彻产生天然的阻隔,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唯有“和他虚情假意地恩爱夫妻”,苦心经营,才能最大限度地争得生存之机。
然而,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情感并不能完全为理智所左右:她与刘彻“彼此追逐,彼此携手,似乎靠近又似乎在不断分离”,婚姻成为了一场永无止境的博弈,情难自禁之余, 人性仍要服从于似乎亘古不变的宫廷法则——在一次次假想和尝试中,从一句无心之语里、一场悄然试探中、一次彻夜无眠时,处于弱势地位的陈娇才会明白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这一场反复周旋、来回切磋的爱情终归不是她生命的全部,但比重几何、追求快乐到底值不值得呢,也只有她自己说得清楚了。
这样的人生轨迹和结局,似乎都与主流重生文的“套路”相悖,但这正是作者的意图。或者说,她根本没有想过要去迎合什么“套路”,只是单纯地希望展现事实而已: 生活从来没有什么一蹴而就的答案,个人的命运即便被他人或自己刻意设计,终归还是要归其本心。陈娇拿到“答案”后的选择如何、生活如何,终归是她自己的命运——而作品对陈娇一生最终“答案”的刻意留白,不免让人在怅然若失之余多一分思考:生活是什么?我的生活又该如何选择呢?
[本期榜评执笔人为网生评论家颜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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