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观性和真实性是守住现实主义创作的底线
——在话剧《甲午祭》“二改”研讨会上的发言
欧阳逸冰(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原院长、一级编剧)
话剧《甲午祭》是一部精彩的、感人的戏剧,显示了话剧艺术特有的魅力。
这台戏好就好在塑造的人物形象李鸿章。此前的影视剧、舞台作品中,已经塑造出了很多李鸿章的形象,但都只是一个符号,是满清政府腐败无能的符号。而《甲午祭》则塑造了一个较为丰满的历史人物李鸿章,一个接近历史真实的李鸿章,不再是概念化的李鸿章,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飞跃。
我们看到在谈判环节中,李鸿章为了减少清政府的损失,努力地向日本人讨价还价,甚至为了千方百计地减少条约里苛刻的赔款数额,丢掉自己的人格而向伊藤博文哀求,而真实的历史比舞台上表现出来的哀求有过之而不及。因此,我觉得《甲午祭》描绘了一个逼真的、丰满的李鸿章。他是一个矛盾的统一体,既在大清国与外国人的谈判当中显示堂堂中堂大人的傲气,又掩饰不住向日本人哀求,甚至于丢掉人格。
另外还有一个情节肯定,谈判时,被问到用什么来和日本人斗时,李鸿章的回答非常直白:“引狼入室”。其实所谓的“以夷治夷”,无非是让其他强盗来对付眼前的强盗,这其实不是聪明,不是智慧,但这样的李鸿章却很接近历史真实。这一点很重要。
其他一些主要人物,也很有个性,比如慈禧。慈禧就像一个大地主婆,但她又是一个大的政治家,有其独特的眼光。
这台戏好就好在写出了甲午海战爆发的原因和历史真实,写出了历史逻辑,而历史内因也正是这出戏的现实意义所在。甲午海战预示着满清政府作为中国两千多年来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已经成为政治垃圾,《甲午祭》告诉我们,清政府这个政治垃圾必然要被历史淘汰和清除,必然要退出历史舞台,这是这出戏非常重要的价值。
另外,这台戏的舞台语汇非常丰富多彩,并向中国戏曲美术学习。在中国戏曲中,但凡战争的戏必定有龙套,没有龙套就没有战争的氛围。在这台戏中,不再是龙套,而是用群像的雕塑化和舞蹈化来展示当时的历史环境。比如,台上出现的群像,大多数像奴才一样作揖跪拜,显示了一群奴才在听使唤,在听从一个封建王朝最后的指挥,而那个“指挥”却是那样的无望和无能,令人愤懑。而在表现交战对方日本青年时,出现的群像则又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群情激愤、斗志昂扬,尤其是海军之歌的情节,展现了日本当时向上、发展的历史背景。导演通过舞台语汇将各种个性鲜明的人物贯穿在一起,让人感觉仿佛进入一个没有边框的历史长卷,让人饱览这样历史背景下所上演的一场十分悲惨的历史悲剧。
对于进一步修改,我有两点建议。
第一点,虽然李鸿章这个人物已经比较丰满了,但我觉得还不够,不够复杂,没写出李鸿章内心的矛盾和痛苦。李鸿章是饱读诗书、深受孔孟之道影响的,他的志向和大多数读书人一样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李鸿章最终却不得不在合约上签字,当了汉奸。这时应该深挖他内心复杂的矛盾和痛苦,写他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而不能自拔的。再比如,李鸿章因走私杀外甥的情节,他是杀人灭口还是大义灭亲呢?很明显他是走私事件的同谋,在让外甥做替死鬼的时候,其内心是否也有谴责呢?总之,我觉得李鸿章的复杂性还可再进一步考虑,把历史人物的复杂性写出来。我们常讲现实主义创作,现实主义就是要遵守客观性和真实性,找到了客观性和真实性才是守住现实主义创作的底线。
第二点,虽然“一改”研讨会时我已经提过,但这次我还要提,那就是冯嘎子这个人物。冯嘎子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重要到在整部戏中,只有他一个人是因割让台湾而自杀殉国的。剧中其他众多人物都应该自杀殉国,可唯独冯嘎子跳海自杀了,他为什么跳海?是爱国意识还是其他原因呢?剧中并没有交代。冯嘎子与李鸿章的人物关系也没有交代清楚,可冯嘎子跳海后,李鸿章却表现得如此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所以我认为,冯嘎子与李鸿章的人物关系没有建立起来。如此重要的一个人物,如果仅仅停留在十三姑与李鸿章的关系层面,那就太表面、太肤浅了。至于为什么要出现冯嘎子这个人物,我猜测大概是编剧觉得整出戏都是写上层人物,在讲政治、讲军事,与老百姓没有关联,只有冯嘎子来自底层,通过他来写出人民的愿望。
这台戏显示了话剧的魅力,我为山西省话剧院又出了一台好戏感到骄傲,也为李鸿章的形象能一点点走向真实感到高兴。(光明网记者崔益明采访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