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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霍 艳
近年来,随着新媒体平台的发展,抖音、B站、小红书等以短视频、直播、图文分享的形式,为文学带来了巨大的流量,激活了内容生态。一是出现大量图书推荐、阅读分享的内容,吸引了新的读者,促进了图书销量。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经由东方甄选直播间的推荐,卖出60万册;二是提供给创作者从幕后走向台前的机会,帮助其更好呈现个人风格、展示创作理念;三是生成了新的评价标准,更强调文学与生活相互连接。
在这种趋势下,传统的文学从业者、出版机构、文学杂志、书店都在积极向新媒体平台发展。新媒体已经逐步渗透过去纸质媒体形成的文学场,把文学创作—评论—接受—评奖—经典化等环节进行结构性的重建。同时根据不同平台的特点生成了许多新文学场。
网络文学阅读成为生活方式和社交手段
B站、小红书等是展现年轻人生活方式的平台,70%以上的用户是“90后”。这些平台上的“文学场”折射着Z世代的文学阅读状况。
“阅读”在青年生活中发生着变化,正变得越来越具有情境性,被用来和浮躁的生活风气相区隔对照,青年把阅读视为一种屏蔽嘈杂、抵抗焦虑、回归自我的独特生活方式,并通过文化消费形成特有的文化区隔。比如很多人提倡“共读”,互相打卡鼓励,追求阅读带来的情感联结,使阅读也成为一种社交手段。
当阅读从一种思考方式变成一种生活方式时,青年对于阅读对象的选择也发生变化。网络平台数据显示,年轻女性群体偏爱类型文学,或是故事通俗、呈现家族命运、展现生活情趣的传统文学,如叶广芩的“京味三部曲”、葛亮的“中国三部曲”、王旭峰的“茶人三部曲”等。这些作品将日常生活叙事与民族宏大叙事统一,将家庭置于大时代的背景下,以时代飘摇与日常生活的寻常相对照,凸显人性恒常的一面。家庭作为最基本的社会结构,成为联通时代和个体的中介,家与国形成了一种同构关系。作家在作品里建构了一个充满意义的世界,值得个人为之去不懈奋斗,以此对抗现实世界的庸常。
文学分享的动态感与直白的评价系统
新媒体平台与传统文学场最大的区别是评论环节被分享环节取代。过去,评论家以启蒙姿态和专业术语进行文本阐释,对话对象更多是作家和同行等,不一定能体现读者的鲜活感受。而在新媒体平台上,分享是平等的,每一个分享背后,都能看到一个鲜活的主体,他们主页所展现的生活方式、关注话题、审美趣味,折射不同的现实感。他们用生活经验跟文学作品相互对照,形成了独特的阅读体验。
从具体内容来看,人们先是分享作家经历,奖项、创作年限、专业领域,这些象征资历仍被视为品质的保证,如对王旭峰的介绍是:茅盾文学奖得主、历经26年创作的作家、茶叶专家。对于新锐作家,他们则侧重凸显作家的形象气质,如分享葛亮、陈春诚这样具有文艺气息的作家的艺术照,使读者不自觉地将作家气质带入阅读中,将作家与作品重合。但他们的分享非常依赖外部资源,如内容介绍、网络评分、媒体推荐、销量排行,在1000字的有限篇幅里通常是摘抄现有资料,加上简单几句对于作品的理解、作品片段、人物关系分析。相较专业的文学评论,他们更相信名人的推荐,如姜文评价葛亮“握着年轻的笔,表达着老灵魂”,就被频繁引用,这也让他们有和名人共同阅读一本书的亲近感。
在新型阅读场域中,文学分享呈现出一种动态感,发展出一套基于身体语言的、相对直白的评价系统。从标题就可以看出:“一读就完全放不下、读完久久不能平复、第一页我就跪了!”“她的书我闭着眼打五星、不忍释卷、实在沦陷、熬夜爆肝也要推荐”。凸显阅读所带来的身心体验,描绘身体如何与阅读发生关联,靠夸大身体感受与读者拉近距离。
在分享的形式上,采取图文结合,几乎每篇分享都是手持图书,或是将书融入在某个场景中,使阅读具象化。这就加大图书装帧的权重,以《望江南》为例,封面本身就是一幅画,以绿色为底,背景图案是江南人家的地图,青山和民居相互映衬,再点缀几片绿色的茶叶,形象化地展现出中国历史和民族产业的地方文化与风俗。整个封面素雅、清新,富有诗意,使得书可以作为道具,嵌入在生活场景中,很多分享都是以书与一杯清茶、一株植物或古朴家具相搭配,传递一种清新、宁静的意境,凸显氛围感,无形的精神生活由此变得具象化。这种分享无论是从内容还是形式,都高度形式化,作品的好坏标准似乎变成能否激发身体反应,而不是带来自我的思考。
寻找共鸣点,博主带动阅读沉浸感
当分享取代评论主导文学场时,平易近人的读书博主也就取代了高高在上的评论家,成为一种新的职业。读书博主相对于时尚博主门槛更低,只需要建立起亲切感,寻找到共鸣点,布置出阅读氛围感,将文学深度通过场景转化为阅读沉浸感,如“越看越上头,读到颅内狂放烟花”“这本书我想劝你不要看,怕你把眼睛哭肿,读完意难平”,以获得身体感受作为阅读目标。这种分享最初还基于个人趣味和阅读积累,很快变成了可以批量复制的套路,分享也转化为收益,一是收获出版社寄来的免费图书,二是收到几百到几千的推广费,三是通过卖书抽取佣金。
国外的小众文学在相关平台上也受到一定关注,但这种小众阅读多是一种独特身份的彰显,凸显的是“我和你们不一样”,“读什么书”和“成为什么样的人”被画上等号。相应地诞生一些更高层次的人文、小众阅读博主,他们强调自己的专业身份和庞大的阅读量,阅读对象更加冷门,故意跟主流趣味相背离,普及专业的人文知识,用品位做出了圈层的区隔。
越来越多的创作者也出现在新媒体平台上,“作家”作为一种特殊职业对青年仍具有吸引力。有的知名作家开始宣传新书或展现公共形象,如周国平、刘墉、蒋勋、冯唐等,他们的账号由专业团队运作,内容都是人生经验的分享,作家扮演人生导师的角色。新锐作家则注重日常生活的自我呈现,主动参与到作家形象的建构中,形成独特的气质光晕,使读者产生亲近感。
还有一群不知名的创作者,他们展现的是“成为作家的过程”,比如一个名为“在希尔维亚城中”的博主,拥有1.2万粉丝,远超一般的青年作家。通过搜索得知,这位创作者名为李世成,是1992年出生的贵州布依族青年作家,现为《南明河》执行主编,贵阳市南明区作协主席。但在“小红书”上,他展现的是如何通过文学“安身立命”,有时会分享一些投稿经验,每次收到稿费都会晒出字数和金额,还有和编辑的交流截图,包括如何向编辑推荐作者,吸引更多文学爱好者关注。
不同新媒体平台“文学场”的特点
过去谈到新媒体文学,都会强调技术变革对文学形式的影响,而媒介文明本身也影响文学的发展。不同新媒体平台的文学场有各自特点。微信读书通过组建读书小队、完成阅读目标、兑换阅读时长、查看好友阅读情况来达到社交目的,把“一个人的孤独”变成“一群人的狂欢”,经得起重读、阐释的文学经典和具有话题性的影视原著更受欢迎。抖音则依靠博主的独特气质和反复推敲的文案,将严肃的文学重新演绎与生动解读,提供舒缓情绪,激发个性化的理解,展现更多的人生可能,也更直接地指向消费。
新媒体平台之所以能形成自己的文学场,也源于这些年平台试图摆脱消费主义、物质享乐、虚假种草的标签,从物质向精神寻求转型,这也是一种稳妥的经营策略。例如作为一个更吸引女性的生活网站,小红书加大向知识、阅读等精神文化层面内容的倾斜力度,成立读书频道,邀请出版机构、作家、学者入驻,给予了读书博主一定的流量支持。这个文学场里,分享仍指向购买这一终极目标,图书被视为一种经济实惠并能快速获取象征资本的消费品。
必须看到,新媒体给文学带来巨大流量,使得越来越多文学从业者按照平台受众的口味来写作和推广作品。如果图书变成道具,听与看代替阅读,对小众的标榜成为个体的突围之道,读者的文学鉴赏力可能并没有提高,也难以形成独立的见解。新媒体看似拓宽了传统文学场,但由于信息茧房效应,人们会习惯性地被自己的兴趣所引导、被算法操控,缺乏多元视野。
新媒体平台上新文学场的生成,也使我们反思文学不光是创作者的智慧结晶、研究者的分析对象,还要与接受者不断发生心灵碰撞,如何将他们的感性需求和现实生活以文学的方式进行表达,通过评论进行有效阐释,激发他们分享的欲望,是作家、评论家等文学从业者需要努力的方向。
(作者为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青年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