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　肆

　　石一枫一直在写北京。

　　2022年，石一枫出版《漂洋过海来送你》《入魂枪》两部作品，分别书写了身处在不同北京生活场域之下的故事——与全球化紧密接轨的北京人、在虚拟线上游戏空间的北京人。在读者熟悉的京味小说风格下，作品邀读者感受整个中国乃至世界世道人心的变化。“北京是中国的首都和文化中心，京味小说写发生在北京的事，折射的是这个时代整个中国社会的变化。”石一枫说。

　　在时代变化中，石一枫与北京彼此见证。他笔下的北京故事不囿于传统老北京、民俗和京腔，石一枫希望让他所生活的新北京成为小说的背景，让人物生活在北京城市化进程中。

　　和他的对谈里能感受到，一座不断发展成长的城市，给一个作家带来的无限灵感。

　　在异乡找到关于故乡的答案

　　《漂洋过海来送你》，是石一枫第一次面向胡同的写作。生活在胡同里的两间半房，街里街坊家长里短，北京人的有情有义，在这个故事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对胡同人情世故的体察与描摹，让他从深入老北京城市的肌理，去到更远的地方——故事因主人公那句“誓要找回被装错的爷爷的骨灰”这一核心动机而起，横跨爷孙辈的时间，让小说与抗美援朝、国企改制、国际援建、海外追逃等历史与现实连在一起；随着小说铺展，故事也从北京扩展到世界各地：阿尔巴尼亚的建筑工地、年轻一辈赴美国求学工作的经历……因此，小说既有从北京观察世界的视角，也呈现了国际舞台上的大都市北京。

　　北京与世界的关系，是石一枫想在这本小说里讨论的话题。

　　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部队大院和海淀区的科技文化氛围，是石一枫熟悉的生活地理场景。很早他便感知“北京是中国的北京”。上世纪90年代末，随着时代发展和个人成长，身边的环境让他越发感觉到“北京是世界的北京”。北京的世界性日渐体现在诸多的生活细节里，彼时，石一枫在北京大学读书，来自世界各国的留学生，外国文艺片电影DVD，中关村电脑城里各种中日韩零配件任意搭配组装的电脑，凡此种种，都拓展了他对城市认知的边界。

　　千禧年开端来袭的出国留学潮，来自美国的外聘教授会在大学课堂上提醒想申请国外研究生机会的同学需要重点关注哪些问题。当时他心里尚有一丝不解：“为什么一定要去国外？”一来，北京是故乡，二来生活在国际化的北京让石一枫早早与广阔世界接轨。“我观察北京小孩会比较早有这样的心态——我们这儿，起码不比你们那儿次。”

　　石一枫觉得这种对海外的心态转变很有意思，“铁凝老师有一部小说，写上世纪90年代一对姐妹，妹妹出国了，回来之后和姐姐闹了小矛盾。妹妹觉得姐姐应该羡慕自己，但作为中国知识分子阶层的姐姐的生活也开始变好了，没那么羡慕妹妹。”石一枫分析这种心态的变化，“这种心态90年代就有了，只不过我们所经历的21世纪初会更强化一点儿。”

　　从全球化视野里看北京发展，是一个更大的命题。石一枫将其放置在小说里，让人物在故事情节之间探讨。小说里的情节脉络是主人公漂洋过海，在异乡找到了爷爷骨灰，也找到了关于故乡的答案。但在情节场景的切换下，更深层的潜台词是，随着北京城市的现代化进程，人们可以在这里过上无异于其他现代化国家的生活。

　　他希望通过作品展现这种城市的世界性，“不论身处什么时代，了不起的作家都应该有独到且深刻的眼光，在城市里发现属于这个时代的特征，通过文学作品让读者看到身边的真实。”

　　表现当下生活考验思考力

　　石一枫特别强调“生活地理”与生活在其中的人。他说，“人的生活方式，能够改变一个城市的面貌，这叫‘生活地理’。”

　　因为在北京的生活半径和时代同频，石一枫小说里，有今天读者更为熟悉的现代化北京的生活图景：很多文化工作者都住过的麦子店，繁华夜景下的西式面包房，充满艺术画廊的798……此外，他笔下更有高楼林立之下普通人的生活。

　　以当下现实作为北京小说，书写进行时的城市故事，对作家而言是考验。“表现当下生活考验人的思考力。”石一枫认为当下发生的种种，只有感性的认识，需要作家“从没有条理里边自己找出条理来”，这特别考验写作者的思考力。

　　石一枫拥有在生活地理之中，发现、思考与写作的本事。他对城市有感情，对生活在北京的人有好奇、有探索、有尊重。他从不刻意“体验生活”。“生活就是体验，得真的关心这事儿。”

　　他总是讲作家是一个平凡的职业。不久前，“十月文学之夜”组织演讲，邀请作家讲北京与文学的关系，石一枫选了特别小的切口——“北京的交通工具让我知道自己始终在人群中读书写作”，他讲自己在北京地铁里过文学生活，哪怕是车上人再多，也会有人为他手里32开本，或者16开本腾出一点儿空间，地铁里行色匆忙但手里拿着书的人们让他觉得自己不再孤单，也更让他觉得，所谓写作者，是在人群中的一种工作。

　　被网络改变的北京老大爷

　　“写东西的人都爱找题材突破，希望能够找生活里的新发现，假如能用现实主义的方法写一个以前很少有人触及的题材，也算个小进步。”《入魂枪》的新书发布会上，石一枫说。

　　2022年底，石一枫出版新作《入魂枪》，这是一次面向电竞题材的写作，故事的主人公是电子游戏竞技的早期探索者。在二十多年前互联网游戏刚刚兴起时，他们面临的不仅是游戏中的角逐，更有与世俗偏见和生活困境的博弈，一幅时代与科技高速发展背景下的社会图景也缓缓展开。

　　在这样一个虚拟、前沿、全球化的赛博时代命题里，有人会误以为世界是平的，大城市都是面目模糊的，没有个性的。石一枫却不这么看，尽管是网络时代的故事，但背景仍然是北京。“互联网时代，文化的地域性没有削弱，反而在强化。比如《入魂枪》里面写的主人公住在通州和燕郊，不管怎么写还是那一块地方。互联网信息交往方便了，天南海北的人都在这里讲话，不同的城市性格特点反而会强化。”

　　在石一枫最新创作的小说里，也有一个互联网里的人物——一个北京老大爷。他观察这些被网络改变的北京大爷，觉得很有意思：“我刚搬到中关村，能看到很多大爷在街上打扑克，现在我看他们也不玩牌了，一天到晚玩手机了，刷视频。我就到网上一找，发现这样的老大爷很多。”就这样，一个新的故事在石一枫笔下展开。

　　“北京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孕育着变化又把变化扩展到更加广袤的土地上，因此我也知道，自己的文学生活终究不是一个人的爱好。”石一枫说。（何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