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作者:马 凌
李炜的艺术史随笔,有一种桀骜不驯的光彩。《书中书》《碎心曲》《嫉俗》《永恒之间》等文集,横跨文学、哲学、历史、音乐、诗歌、美术等领域,一本本读他的书就像看他展示十八般武艺。学者夏志清被他的“读书之广博通达所惊奇”,诗人余光中称他为“一位才学出众的书痴”,绝非过誉。
另类的艺术史写法
这本《孤独之间:一部另类西方艺术史(增订版)》(以下简称《孤独之间》)的第一版出版于2017年,是李炜的第九本书,与此前的很多集子类似,他关注的依然是人,这次是那些肩负天才的人们在生活与历史中的沉浮遭际,他们是拉斐尔、乌切洛、博斯、委拉斯凯兹、修拉、席勒、德拉克罗瓦、波丘尼、马列维奇等艺术大家。
诗人里尔克说过:“艺术作品永远是孤独的,绝非评论可及。唯有爱能搂住它,了解它,珍惜它。”的确,很多时候,艺术作品只能欣赏,不能阐释,特别是那些冷冰冰的学术框架和分析工具,不仅不能缓解,反而会加重这种孤独。倒是出于爱的拥抱与私享,更能接近艺术本真。所以在后记里李炜不无幽默地写道:“就算我才不疏、学不浅,且有大量的纸张,我依然不会尝试去写一本货真价实的艺术史。不仅因为这样的著作不胜枚举,更是因为它们再好再厚也只能是走马看花。我更喜欢做的,是在一条路上走走停停,好好逛逛那些吸引自己、又没被大量观光客和导游破坏的景点。”
2022年《孤独之间》增补版问世。这次李炜从《嫉俗》里挪移来凡·艾克、丢勒、布勒东和他的朋友们,增补了惠斯勒、修拉、杜尚,还有三位不太醒目的女画家巴尼、菲罗和卡宁顿,又重写了卡拉瓦乔、席里柯和里希特。如此一来,页码从首版的318页增加到这一版的630页,在长度、厚度、深度方面都有拓展。不仅如此,他还大费周章地重译了很多章节——没错,他一贯用英文写,由译者翻译成中文,此次忍不住亲自上阵。我觉得特别的“翻译腔”是他的特色,当一个作者不停地折腾自己和译者,他的完美主义面目自是暴露无遗。
“一部另类的西方艺术史”,并不是说写到的大画家们不够主流——拉斐尔、凡·艾克、丢勒、委拉斯凯兹、德拉克罗瓦、杜尚等人,生前作品都炙手可热;这里的“另类”,也并非指大师们特立独行、不流于俗——哪位艺术家不另类呢?这里的“另类”,其实是一种创新的艺术史写法。
李炜不以风格流派为框架,只关注具体的艺术家们,暗合贡布里希的名言:“没有大写的艺术,只有一个个艺术家。”因为是写人,自然要有血有肉、有情有态。他擅长从艺术家们的自画像、他人为艺术家的画像入手,形神兼备。他写丢勒,用1498年自画像:“26岁的丢勒面容瘦削——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在威尼斯买到了一面好镜子。无论如何,他的头发变成了小卷,还蓄起了胡须,果真像他开玩笑给自己起的绰号那样:‘长发多毛的画家’。”
李炜最深刻的分析还是直接挺进大师们的心理大陆,他有本事让人相信,“‘听起来’像贝多芬的德拉克罗瓦,其实一直在‘演奏’莫扎特”,也就是看起来革新,实则传统。不仅如此,李炜总是在对照、绕圈圈中写人物,一章之中视角经常变换,凌波微步,让人目眩,譬如在惠斯勒和拉斯金的著名诉讼之间,安排了王尔德、普鲁斯特、甘地、伯恩琼斯等一票人马。在画家卡拉瓦乔旁边,是音乐家苏杰阿尔多。在他笔下,没有哪位艺术家真的是一座孤岛,他们只能在孤独之间。
作者和艺术家抢戏
李炜用更符合艺术家特征的写作风格书写他们的故事,这种“实验性写作”与卓然秀出的艺术家们相得益彰、俊迈不群。
李炜并不装作“客观”,他更不在行文中擦去自己的行踪,反其道而行之,他常常把“我”置于一个不容忽视的位置,或一本正经,或插科打诨。比如写文艺复兴时期画家乌切洛的一篇,各“章”标题是:“第一章本文作者描述一只苦哈哈的鸟”“第二章 本文作者一不小心让配角抢了戏”“第三章 本文作者解释贬抑其实是最佳的称赞”等等。
从叙事学角度,这种“元叙述”通过作者自觉暴露文本的写作过程,产生一种间离效果,此处还富含幽默自嘲,让人联想起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喜剧的那种戏谑,颇能解颐。除了加强行文的趣味性,也明示了李炜对于笔下故事的绝对控制,乌切洛只是李炜笔下的乌切洛,“怪咖”全都是李炜塑造的“怪咖”。
除了纵横的才情,李炜的“另类艺术史”还展示了他的灼见真知。拉斐尔一节,他有意在米开朗琪罗、达·芬奇、佩鲁吉诺和塞巴斯蒂亚诺的比较之间,铺陈拉斐尔在想法和技艺方面的“前卫”。他指出,时至今日,米开朗琪罗和达·芬奇受到追捧不再是因为成就非凡,而是个性独特,因此既不古怪也不抑郁的拉斐尔会被人指责“缺乏深度”。然而,拉斐尔的画作是名副其实的绝世大作,他吸取了每一种技巧,却神奇地保留了自己的风格。(马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