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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冷 冰
如何写出立体的故乡?这是我读完陈奉生的散文集《金叵罗》后心生的自问,也是这本书给我的答案。
或许是作者历史专业的学识,或许是多年从事历史教学的潜移默化,亦或许是多年文学创作的积累,陈奉生成就了《金叵罗》这部散文集的可读与耐读,为散文创作提供了一个区域性书写的范本。
《金叵罗》全书分为山、水、人、村四个小辑。作者以燕山、潮白河为经纬,以故乡密云为坐标,或追溯历史,经由人文地理向岁月深处叩问故乡的脉搏;或放眼当下,体察社会转型中的乡村变化;或体悟亲情,倾听乡野村庄的世态人声……其篇什中的历史、现实、地理、人文、世情等等内容,构成了地域性写作的关键要素。陈奉生在地域化的叙述中观照家乡版图里的田野、山川、物语、人伦等,用自然、舒展且沉郁的笔调,多视角描述故乡历史的沧桑、时代的变迁及个人感受,深挖故乡之“井”,接通了乡土写作的文脉,写出了立体、饱满、厚重的故乡,也写出了个人作品的辨识度,留住了“乡形”,书写了“乡情”,传承了“乡魂”。
“乡形”来自于历史追问,比如《问道鬼谷庐》《遥远的共工城》《九搂十八杈》等,将故乡的时空一点点打开,呈现出岁月的面貌:云蒙山中从鬼谷子到白乙化都留下了向往和平的一脉愿望;“先有共工城,后有北京城”何止于传说,历史记载历历可查;密云运河漕运往来频繁,其景象令人浮想联翩。形是故乡之象,作者所造之象来自于历史传说、考古实物和田野调查等方方面面,呈现出了这一方地域的风土人情的真实性和直观性。
“乡情”则是作者对故乡的真情告白。《老家的青瓦房》中,“瓦上的雨顺着瓦垄流下,一股细微的水柱,从屋檐下连绵地流下,溅落在石板上,漾成小小的溪流。滴滴答答的雨声,伴我进入了梦想,梦中自己仿佛变成了一片青瓦,躺在房檐上,看着雨滴轻轻地打在我的身上。”这样的情景,不正是中国乡村的共鸣吗?《挂在树上的暖》中,红肖梨树与母亲的形象紧密相连,成为故乡在心中的牵挂,摇曳多姿。情自心生,生生不息,故乡便也常在常新。《云蒙之子》中,密云文学的奠基人、耕耘者郑云山,执着如山,终成地方一代文化榜样。不仅是亲情,作者也关注到与故乡有关的人,《安澜,安澜,安危澜》中在古北口一战成名的抗日名将戴安澜将军,《司马台长城》里的抗倭名将戚继光及戚家军,皆在作者笔下熠熠生辉。
形真情深乃魂有所寄,陈奉生所描绘的“乡魂”更多体现在对当下现实的关注之中。散文集书名中的金叵罗村因地形而得名,以出产贡米而出名,近些年又因实施生态转型和绿色发展成为被全国关注的蝶变新农村。陈奉生深入采访写就的散文《金叵罗》,以观察者的视角,通过民俗旅游、水循环生态营地和开镰节活动等等,捕捉京郊农村在社会转型中获得的历史机遇,近距离考察农村变化肌理,将一座乡村的变化放在千年村史背景中考量,将新农村建设带给农村面貌和农民生活的变化,自然反映于衣食住行用之中。这从《崖蜜》一篇中也可见作者的细密心思,他从一只小蜜蜂说起,将密云养蜂业规模化、组织化,成为“中华蜂蜜之乡”,“密云模式”被写入国家标准等诸般事项一一道来,小物见大情,手法娴熟。所谓“乡魂”,不就是追求美好生活的勤劳自强精神吗?管中窥豹,一域之变也是中国之变的缩影,这影像来自历史发展和百姓生活的层层投射,乡村的魂魄便深藏其中了。
散文是“无拘无束,随物赋形”的文体,其个性化展现在于作者的思维模式与语言功力的灵动与深浅。如同商州之于贾平凹,黄沙梁之于刘亮程,阿勒泰之于李娟,密云不仅是生养陈奉生的故乡,也是他笔下描摹追问的时空和精神领地。通观《金叵罗》作品内容,一种真诚的精神内核贯穿于作品始终,无论是对历史的凝望,还是对现实的审视,陈奉生都显现出一种沉静的姿态,善于从具体情境和事件细节出发,梳理脉络,娓娓道来。《司马台长城》是“从一块长城砖开始的”,《狐奴山,大地上的一粒稻米》中,“张堪,就活在一粒稻米中”,从《掌心里的小米》也能悟出“谷子是大地的哲思”。“当沙沙响的玉米秆被砍倒,谷子被拦腰捆起抱走,白薯秧被霜打成绛紫色,空旷的田野里,白菜成了主角。”非有农村经验的丰富积累,不能如此写出诸种作物随季节而变的特征。陈奉生在文集的后记中说,《金叵罗》作为书名,是中国散文学会会长叶梅老师的建议,“既具象又独特,还有想象空间”,这个评价基本概括了文中的大部分作品,无论主题大小,篇幅长短,作者游刃有余地把握叙述分寸,这种分寸感非有笔力控制而不能得。
语言即思维,控制笔的其实是思维模式。《金叵罗》所展现的结构与叙述能力,为作者的区域性书写增强了表现力,它指引读者抵达内心的精神高度。观察乡土区域性散文作品不难看出,地域与文体之间存在相互影响的关系,地域风物提供了孕育滋养创作者及散文内容的特殊气质,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内容和走向,为读者保证了地域风貌精神的真实性。陈奉生显然合理运用了这种关系,他大量使用历史材料,深挖历史底蕴,既增加了阅读的纵深感,又形成与现实对照的表达效果,这种以地域历史与现实和所具风物共同构筑文章时空经纬的方法,将情感交融渗透其间,强化了密云作为区域对象的立体感和形象性,突出了其历史、文化和发展特征,在一定程度上对京郊文化表现增加了新质料,这点尤其值得关注,因为它对当前京郊文化散文、区域性散文创作具有启发意义,需要更多的读者认可和时间检验。
我之所以认为《金叵罗》是新时代背景下的地域性书写,还体现在作者的精神向度上。陈奉生所书写的乡村体现了历史客观性,纵有抒情,也是对比式的、原生态的,回望是站在当下的回望,凝视是对眼前现实的剖析,书中没有对农村生态凋敝和农民曲折命运以及传统农业文明衰落的悲哀情绪,他将笔下之物放置于地域发展历程中展开,并以此为背景和参照,情之所至又保持一定的观察距离,没有伤感和过度的惊喜,注重表达我的发现,即个体的发现,规避了同质化,从而也就为这一方水土表达出了丰富性与复杂性,这样个人与地域的深度融和,使其文本充盈着生命质感和艺术灵性。
故乡是文学创作永远的母题,故乡存于我们的血脉之中,铺展于纸上,便是描摹灵魂的模样,而这模样应该映现我们所处时代的风貌与精神,正如作者在《飞过北纬四十度的候鸟》中所言:“候鸟的翅膀,一边接着天空,一边接着大地,与天空有约,与大地结盟,它们用一生守护承诺,去履行一年又一年生生不息的约定。”这不正是一个写作者与故乡的关系写照吗?
无数个金叵罗一样的乡村正行走在历史的新时代之路上,像《金叵罗》这样的故事需要更多支笔讲述出来。无数的故乡,无数的地域所凸显的五彩斑斓,便是精彩的中国呈现,那是文学之笔指向的高峰之处,那是我们精神向往的地方。(冷 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