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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肖复兴
《百年百首童诗》是一本很精美的书,不仅印制得爽朗、大气,书中的插图也特别好看,与诗相得益彰。有些奇怪的是,这本书由人民邮电出版社出版——如此厚重的书,应由专业的文学出版社或儿童出版社出版才对路,或许还应组织编委会,负责最后的审读,方才更具严谨性和权威性。不过读书要不拘一格,广纳博收,《百年百首童诗》仍值得一看。
我之所以这么说,不是因为这本书收录了我仅有的两首儿童诗中的一首——《星星和花的故事》,尽管这让我倍感荣幸(这首诗完全是模仿泰戈尔的笔法,如今看来写得并不好),而是因为这些儿童诗是从浩如烟海的诗作中精挑细选的,勾勒出百年儿童诗史的大略轨迹,能为今人提供启示与镜鉴。相较于时下不少“萝卜快了不洗泥”的选本,这本书的编排认真、细致,下了不少功夫,实属难得。从中也能看出编者对儿童诗的热爱,对百年儿童诗史的了解。
我对这本书的前半部分更觉亲切,因为有好多诗是我上中学时读过的、背过的,我还把其中的一些诗抄录下来,继而镌刻在生命的记忆中。冰心的《繁星》、郭沫若的《天上的街市》、徐玉诺的《故乡》、郭风的《童话》、叶圣陶的《小小的船》、柯岩的《帽子的秘密》、田地的《找梦》、圣野的《夏天》、刘饶民的《大海的歌》……好家伙,居然有那么多美妙的诗,伴我度过少年时光。如今,它们又成群结队出现在我面前,真的很激动。
试想,如果没有这些诗,我照样可以度过少年,但会走另外一条路。没有诗,尤其是没有适合自己的儿童诗滋养的少年时光,就如同缺乏雨露润泽的小草小树,虽然不致枯萎,但丢掉了清晨叶片上晶莹的露珠,告别了一生清新而湿润的闪烁。重读这些诗,就如同与老友重逢,与自己的少年时光重逢,仿佛一切并不遥远,那些诗和诗人还在身边,触手可及。
其实,我一直渴望能有一本儿童诗集,它不仅成为我少年时光的纪念,还可以供下一代阅读,让他们看看今天他们喜欢的儿童诗和上一代人有什么异同,从而衔接两代人的历史、沟通两代人的心灵,让百年儿童诗这条河荡漾于彼此的河岸,激发起辽远的回声。《百年百首童诗》的出现,正满足了我的期待。不过这本书也有让我不满足的地方,仅就前半部分而言,即1921年至1978年的儿童诗,我读过并抄录的不少佳作未能入选,比如袁鹰的《在美国,有一个孩子被杀死了》、山青的《在动物园里》、任大霖的《我们院子里的朋友》、张继楼的《夏天到来虫虫飞》、陈伯吹的《珍珠儿》、张书绅的《课间》、于之的《小燕子》等。
不妨再举两个实例。其一是应修人于1922年写的《柳》,全诗只有五行;记得抄录的时候,我还特意给这首诗勾了花边:
几天不见,
柳妹妹又换上新装了
——换得更清丽了!
可惜妹妹不像妈妈一样疼我,
妹妹,总不肯把换下的衣给我。
应修人用孩子的眼光看待春天刚刚回黄转绿的柳树,他之所以把柳树清丽的枝条比作自己的小妹妹,是因为他想起妈妈,想起妈妈的疼爱。他的笔触委婉有致,从而将孩子的感情表现得活泼俏皮,清新可爱。可十一年过后,即1933年,应修人在同国民党特务搏斗时牺牲,年仅三十三岁。我的心里真是充满悲伤,他把美好都留给了我们。
其二是徐迟于上世纪50年代写的《幻想曲》,全诗只有八行:
我们坐在飞机上,
看窗外飞过一片白云,
也许有一天,白云是个空中码头,
飞机可以在白云停一停。
那时候,我倒想去散散步,
舒一舒筋骨,喝汽水一瓶。
和那个晕飞机的小姑娘,
扶栏杆观赏天上美景。
这首诗充满幻想与童趣:飞机居然可以在白云这个“空中码头”停留,乘客居然可以在白云上散步、喝汽水;诗人还想象出一位晕机的小姑娘,要和她一同观赏天上的美景!为什么非得是小姑娘?小男孩不行吗?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讲究,或者有什么奥秘吗?
当时,我的心和诗人的心都是那样天真、美好,清澈如天上的白云,所以幻想才会如童话那般美妙动人。真的要感谢那些诗人,我追随他们一同幻想,哪怕只是似是而非、懵懵懂懂,也让我的少年时光不那么乏味,多了对美好世界的憧憬。
我想,《百年百首童诗》中还可以增加一些台湾诗人写的儿童诗,从而让百年儿童诗的版图更完整。我抄录过台湾诗人林良的一首《雨》,全诗只有八行:
你在天井里赌气,
把盆盆桶桶
桶桶盆盆
敲得很响。
在前院
你心情好,
静静把那片草地
洗得很绿。
这首诗的句子很短,如同古诗里的绝句,却有景、有情、有对比,从而把一场司空见惯的雨,写得妙趣横生。这首诗读起来也干脆爽快,朗朗上口,即使是年龄小的孩子,哪怕还没上学,一读就懂、一读就能记住。坦率地讲,这首《雨》比《百年百首童诗》中收录的那首写雨的诗,似乎要强不少。
当然,这只是一孔之见,带有我个人的偏好,不足为凭。不过我想说的是,毕竟这不是一般的儿童诗选本,而是带有史家眼光的优中选优,可以编得更精粹、更严格,不妨用更优秀的儿童诗来替换那些显得弱一点的诗,就比如我的那首《星星和花的故事》。(肖复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