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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董铭
从《二手杰作》的英文片名“World's Greatest Dad”,以及“老子替儿子写遗书”这个核心情节上,影迷很容易发现该片是翻拍自罗宾·威廉姆斯2009年的作品《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当然,《二手杰作》在人物命运、剧情发展上都做了明显的改动和延伸,从原作中满是伤感的自责转为对文学、教育的批判。其中最为辛辣的,还是对于中年男人的嘲讽,非得马寅波(于和伟饰)把自己“剥开来、揉碎了、踩在脚下”,才能从尘埃中重新拾起来。
野心
一个心怀文学梦,却半生郁郁不得志的中学语文老师,因为儿子的意外身亡,伪造的遗书突然走红,而“父以子贵”,出书上镜,眼见就要实现人生目标。威廉姆斯的原版到此处戛然而止,父亲并没继续将儿子的死亡作为晋身的阶梯,而是在全校师生、出版商面前勇敢地道出了真相,在巨大的名利诱惑下回归了本心。
相比原版的校园喜剧定位、不乏自省的审视结尾,《二手杰作》的野心显然更大,“格局”也更高。同样是中年男人,胸有大志的马老师不仅要冒儿子之名,自己还要做畅销作家,享受世人的追捧与称颂。于和伟前恭后倨的表演方式,也不会像威廉姆斯那般温吞,只满足于在学校里长长脸,追追漂亮女老师,他要征服的是整个文坛,对出人头地的极度渴望,也让他最后的“幻灭感”极为强烈。
在结构上,《二手杰作》只有前半部延从了《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而冯雷饰演的出版商登场后,影片的叙事节奏越来越快,包括编辑、师生和媒体都陷入了一种疯狂的状态,争先恐后地吞噬着马墨(郭麒麟饰)留下的“遗产”,仿佛是一场文学才子的“鲸落”,在滋养着所有未亡人。
割裂
但这也造成了影片前后存在着一种割裂感。马寅波的转变太突然了,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语文老师,而成了一名久经商场的老手,与学校和出版商间的博弈,底线一再拉低,却洋洋自得。同时被拉低的,还有所谓的“文学界”:KTV里的几次逢场作戏,暴露的是斯文背后的龌龊;而被出版商抛弃后的马寅波,嘴上斥责的是其“文学的背叛”,实际上自己却雇用水军、炒作销量,手法之娴熟,状态之癫狂,仿佛是巴尔扎克名作《幻灭》的现代版。那场自导自演的发布活动,又让人想起了米家山《顽主》里的“3T奖”闹剧。
“要么当作家,要么当流氓”,片中这句“王朔味儿”的台词,对于知识分子和文学界的嬉笑怒骂,还真流露出些许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气质。看《二手杰作》导演王子昭的履历,一名85后能从那个年代的文学、影视作品中借鉴一种荒诞感,抓住儿子“被自杀”中的黑色幽默感,已是颇为难得。
此外,开场马寅波演讲时“掉话筒”的小桥段,也有一种久远的肢体喜剧感。那种表面上的尴尬,背后是内心的孱弱。且在戏剧结构上,这场颁奖戏也是全片的一个转折点。之前的戏份还处于原版的框架内,马寅波只需自顾自编好儿子遗书的谎,不久就要实现自己的“文学梦”了;可偏偏昏迷的儿子突然苏醒,“白痴还是天才”的定时炸弹面临着爆炸的风险。这种强烈的戏剧冲突,也是基于文学式的“真实或虚构”的基本矛盾,非“机械降神”这样的大操作无法解决。
苏醒后的儿子如何捅破这层窗户纸,《二手杰作》后半部这个最大的看点,在《世界上最伟大的父亲》中并不存在——威廉姆斯的儿子是真的意外身亡了。这种巨大的悲剧感笼罩着全片,也赋予了人物同情和谅解的可能性。
反观马氏父子在片中的行径,马墨偷拍女生(原版只是自嗨),老子为其撒谎掩饰,文学反而成了他们的“遮羞布”——这就让人丝毫可怜不起来。至于到底是谁写了马墨的第一本书,那些文稿是“父抄子”还是“子抄父”,这个本不难猜到的真相,却成了最微妙的潜台词。无论是学校里的老师、学生,还是外界的媒体、出版商,似乎无人怀疑幕后作者是语文老师马寅波,集体疯狂地参与到这场“造神”运动中。或者说,其实早就有人猜到真相,但为了维护这个“皇帝的新衣”而没有说破。
反倒原本只是龙套角色的保安大哥,在关键时刻抛出的证据,让“皇帝”自己撕下的伪装,又被吃瓜群众强行塞了回去。保安的录音铺垫和反转,可以说是全片最“抖包袱”的喜剧设计。而他洋洋自得的神情,更是充满了讽刺意味:尤其在围观师生“斯文扫地”的群嘲下,“剽窃”仿佛成了外界对于文学从业者的刻板印象。
父子
《二手杰作》的正式海报,是于和伟、郭麒麟这对“父子”的头像。然而父子情并非影片最重要的情感,作为父亲,马寅波谈不上“伟大”,甚至连合格都算不上。这只是一个把虚荣心、面子看得比儿子性命还重要的失败男人,最后的醒悟和救赎也不是因为儿子,而是另一个“作家”用不管不顾的自杀触动了他。
演技上,于和伟自然要比郭麒麟高不止一个段位:他在丈夫、父亲、老师和作家等不同身份中切换,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点儿自卑感,旋即又被另一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过去,在妻子和旁人看来滑稽可悲。马寅波和马默之间缺乏交流,强迫儿子阅读《丧钟为谁而鸣?》这类名著,让他上自己工作的重点中学,不惜用自杀来掩饰其偷拍行径的初衷,都是为了自己身为“父亲”的面子。而遭遇挫折和打击后,这个父亲倒是最先流露出“知识分子的脆弱”,甚至一度想点火自杀。
反倒是马墨的返璞归真在此时更像个男人。他既不屑于自杀,也不假装爱好文学——与言不由衷的父亲相比,更多了份“傻小子”式的至诚。毕竟,青春期的悸动谁都有过;但中年男人可悲的虚妄却只能用另一个可悲来掩盖。电影结尾的和解方式见仁见智,感觉冲淡了全片的讽刺意味。如果能在坠楼的那一刻出字幕,或许更有余味。而假如把结局看成老马躺在病床上的幻想,倒与之前儿子的遭遇相呼应。这种回文的结构,还真就成了文学爱好者的宿命。(董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