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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小平
继《在南方》之后,张惠雯又推出短篇小说集新作《在北方》。从“南方”到“北方”,对作家来说,地理空间不仅仅是一种经验,也意味着文学书写角度、视野的转换。
《在北方》 张惠雯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在北方》共9篇小说,主要形象系列是成长的女性和懊悔的男性。开头两篇小说《雪从南方来》与《二人世界》放在一起对读,颇为有趣。一篇写父亲,一篇写母亲,他们在面对孩子与情人时,都选择了承担起家庭责任而放弃男女情爱。但在作家笔下,父亲是懦弱的,其选择是出于逃避心理,因此在回忆往事时,心中满是对情人的愧疚与自责。而《二人世界》中的母亲形象却是勇敢的,她主动断绝和情人的关系,将所有的爱给予了孩子——这受到叙事者的鼓励和认同。
这种差异所折射出来的是作家对男性和女性不同生命课题的设定,或者说,对男女两性身上所携带的历史文化心理积淀的区分,以及与之相应的突破自我角色限定路径的差异化理解。对女性而言,将理性、责任、独立等意识内化入心智结构,从而避免为情感习性所主宰,可能是更为迫切的问题。因此,小说集多以欣赏的语调描绘冷静理智的女性,如《二人世界》《黑鸟》《钻戒》等小说中的女人们,她们或者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选择承担起家庭责任,或为了自己的事业而毅然结束婚姻,又或因彼此观念的冲突而选择分手,丝毫不在乎已经付出的时间、金钱和爱……在张惠雯笔下,她们用理性战胜了激情,用独立意志维护了个人尊严,而那些没能拥有理性和独立意志的女性,则不可避免地走向生命的枯萎,如《沉默的母亲》《玫瑰,玫瑰》中的女主角。在作家看来,女性成长的重点并不在于是否拥有婚姻,甚至情感关系,而在于,是否遵从内心的自由。
但与此相对,张惠雯笔下的男性所面临的生命课题是,如何学会面对、处理复杂的感性经验,如何真诚地接纳并回应鲜活、真实的情感,从而解放自己被捆绑、束缚的生命。《雪从南方来》《奇遇》《双份儿》等小说,以回忆性叙事的方式,表达男性对生命中一段情感经验的困惑与懊悔。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他们或选择逃避,或基于利益交换原则而伤害对方,或沉湎于虚荣与自我表现的幻觉而错过……
这些冷静、理智的男人女人们,彼此依偎又抗拒,共同抵御着新英格兰的漫漫寒冬。如果说,女性以理性、独立而获得自由与成长,那么,北方的男性们似乎更容易羁绊于北部悠久的清教徒传统。《在南方》的读者们想必会记得,《失而复得》中那个坚定寻求自由却不得不在轮椅上忍受余生的男人,《夜色》中轻松愉快、享受年轻恋情的黑人青年,以及《十年》中开朗温和、善待中国离异女子的白人男性……《在南方》中的这些男人,似乎对生命、对两性关系有一些更为开阔的理解。自然,丹纳关于气候与人类精神之间关系的论述,并不一定能够完全适用于所有的文学作品,但张惠雯对地理与人文之间紧密关系的敏锐意识,确然使她笔下流淌出的空间风景具有了迷人的精神性特质:马萨诸塞州漫长寒冷的冬天,地面上冻硬的黑绿色雪粒,针叶林中的褐色小径,覆盖着厚厚、松软的落叶或松针……它们环绕、覆盖着这片土地,赋予其间的人们以沉默坚实的个性,正如《朱迪》中健谈的美国女孩朱迪所说,“新英格兰的北方人一般不这么开朗。”颇有意味的是,《在南方》的第一篇小说《旅途》中,女主人公从寒冷的波士顿来到温暖的西海岸,一路向南,寻求疗愈。小说最后写道:“她要告诉他其实不用那么害怕,不用在沉默中缩成一团,告诉他在他迟疑的时候,就可以坦诚地说出他的感觉,不需要躲避、拖延……”这位《在南方》中没有出场的男人,不正是《在北方》的第一篇小说《雪从南方来》中那个犹疑拖宕,以至于与幸福擦肩而过的“他”吗?于是,从《在南方》到《在北方》,便有了文学地理学层面的遥相呼应。
面对变动不居的地理流动经验,张惠雯擅长以古典主义的方式平衡感性经验与智性思考,从而创造出心灵之舞的空间。她以对人性的尊重与信任、对生命实相的探索与表现邀请我们进入细腻真实的小说世界,通过凝视那些被她照亮的人,而唤醒我们对自身的深刻理解。张惠雯的书写在海外华文文学中比较独特,她在一种宁静古典的氛围中,将东方的细腻优雅与西方的独立自我糅合在一起,探索海外移民心灵成长的路径,表现其精神世界的丰饶饱满,体现出很强的创造性。
这种古典气质也体现在叙事方式中。张惠雯擅长采用回忆性叙事作为故事框架,在往事与现实的交错闪回中,过滤掉激烈、不快的情绪,仿佛将故事置于油画的画框中供读者静观,其节制内敛给人带来无尽的回味空间。她有能力把冲撞的情感、复杂的生活加以提纯与净化,最终凝结成美妙的艺术品。这种对分寸感、距离感的把控,同样是古典主义式的。
(作者单位:上海师范大学)
原标题:探索海外移民心灵成长路径,展现其精神世界的丰饶——地理流动中的心灵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