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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 哲
携《时代》杂志评出的“年度十大剧场演出”之一的余威,原版音乐剧《过去五年》近日来华巡演,让剧迷得以在其问世22年后终于一睹原版现场(国内曾上演中文版)。较之来华的其他经典原版音乐剧,“不够燃、不够嗨”是不少观众对这出双人剧经典最直观的体验。但《过去五年》追求的本来也并非爽感,而这还得从音乐剧发展的分流演变说起。
摄影/王晓溪
不满足老套路玩概念玩结构
以音乐剧正统发祥地伦敦西区和一代宗师韦伯为代表的叙事音乐剧(Book Musical),和其他传统戏剧、歌剧一样,大量取材于名著、民间传说等既有大IP。从《猫》到《悲惨世界》《罗密欧与朱丽叶》,不离前因后果、起承转合的传统叙事模式,让观众随着剧情的跌宕起伏,获得由感官到心理的全方位体验。
相比之下,斯蒂芬·桑德海姆为首开创的以纽约百老汇为大本营的概念音乐剧(Concept Musical),是一群音乐剧里的实验分子的创作。他们顺应欧美文化基于社会整体变化的后现代趋势,同时越发关怀现实社会中的矛盾,以及当代人尤其是年轻人对现实无力而来的荒谬感。这些音乐剧作的视角开始从客观转向主观,驱动故事的核心也自然而然由情节发展转向角色内心的思绪变化。
桑氏27岁的成名作《西区故事》,在主观表达和现实关怀上大量试水,叙事模式仍囿于“罗朱”的经典框定,等到他如日中天时创作的《伙伴》《富丽秀》等,干脆彻底同传统线性叙事分道扬镳。但音乐剧是极为强调直观的艺术,而内心戏对于任何剧种又都是公认的难演——创作者的视角、表演主观,观众的体验更主观。因此,概念音乐剧自一甲子前诞生,虽有过华章,但整体走势却是式微。
至于杰森·布朗的《过去五年》,只有90分钟、16首歌,连中场休息都没有。它之所以被视作这一流派在本世纪的重要压舱石,也是因为叙事模式的革命。
叙事的奇谋 双向奔赴又背道而驰
顾名思义,全剧演的就是男女主人公“过去五年”从相遇、定情到热恋、结婚,继而裂痕日深、劳燕分飞的过程。演员只有男女二人——严格意义上,由外百老汇转向伦敦西区后,此剧还多了位“第三者”:舞台中央的钢琴。除了结婚一场安排了二重唱和四手联弹,他们经历的每一步都是严格对等的一人演唱一首,另一人为对方担任钢琴伴奏。
逐格推进的情节拉链流畅地一拉到底。这样的安排也是符合现代婚姻中男女平等、个体独立的大趋势。而一正一倒的叙事结构,才是真正制胜的奇谋:男主人公Jamie规矩地正向讲述自己五年来“事业起飞,我的心也插翅膀了”的心路历程;女主Cathy一上来却是“他走了,我还伤着”,结尾回到五年前那个邂逅犹太才子的纯情而幸福的爱尔兰裔姑娘。
尽管观众对该剧某些细节褒贬不一,但对这一结构安排却赞许有加:没有造成过多理解障碍,而是推进得相当丝滑。原来,这对主角时间线的反向设置,却恰恰让二者人生走向的抛物线变得同步:男主从五年前除了才华和文学梦一无所有的穷学生,到五年后社会名流和年轻美女追捧的当红作家。女主出场时,因丈夫出轨而离婚,自己也沦为无人问津的过气演员,在乡下演自己不擅长的行当,和妓女挤在没有热水的大车店勉强维持生活。而“倒带”到开头,当初她可是百老汇“五陵年少争缠头”的明日之星,要不怎么让心猿意马的男主“见一面便无法呼吸”呢!一正一逆,达成由低到高的殊途同归和能量叠加,算是对大众“大团圆”审美习惯的另类尊重。
如前述,概念剧同时关注内心和现实,而男女主一为作家、一为音乐剧演员的“半个同行”设置,提醒着观众:除了二人的感情线,更别忘了他们个体的成长线——某种程度上后者才是前者的核心驱动力。毕竟和男才女貌、英雄救美的传统题材相比,当代男女活的是个双向奔赴。剧中二者从相识到离婚、心理和物理距离的变化,也正是社会地位的落差走势导致的。
我手写我口 古岂能拘牵
和前辈桑德海姆一样,三届托尼奖得主杰森·布朗也是词曲甚至导演一肩挑的全能型作者。桑氏代表作《伙伴》《富丽秀》大量基于自己的生活和职业经历,《过去五年》也完全可以算作半自传体创作。
值得一提的是,原本应该首演于百老汇、剧情埋了更多梗的《过去五年》,之所以是在大量改戏后在2001年首演于芝加哥,是因为在制作的最后阶段,杰森·布朗的前妻拿出离婚协议,指出剧情不仅侵犯了其隐私,其中的族裔差异梗更是冒犯到了自己的原生家庭——前妻的确是音乐剧演员,还是爱尔兰裔。
族裔梗不敢使了,在音乐上展现男女主各自代表的群体特色还是完全可以的。于是,全剧曲风从爵士、蓝调到摇滚、古典换了个遍,女声音域宽广、常见低音区后紧随着高音区和四行诗的结构,特别是每每意境空旷的留白,无不显露爱尔兰风;相对的,男声则总是显得满满当当、嘟嘟囔囔,尤其是柔和鼻音带来的俏皮节奏性,意第绪知识分子气十足。
观众对于《过去五年》感到不满足的理由之一是“缺乏适合传唱的单曲”。平心而论,也就是全剧的开场曲、女主的《还伤着》(Still Hurting)勉强还算上口,韵脚相对老实地在后鼻音和圆唇尖元音间切换——前者类似中国戏曲音乐中的江阳辙,法语音乐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中的大合唱《世界之王》韵脚亦是,是抒发内心澎湃的最强音;后者则类似我们的灰堆辙,想想徐志摩《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和法语音乐剧《巴黎圣母院》游吟诗人唱出的卡西莫多心底的思念之歌《月亮》,就知道这个韵脚有多缠绵悱恻。
既然是“作者剧”,词曲就完全跟着作者自己的情之所至,韵律节奏那就“我手写我口,古岂能拘牵”了。这还不算最任性、最不考虑受众的——在全剧进行过半时,也就是女主表达其事业决心的《爬坡》(Climbing Uphill)一曲似乎还没完,竟插入了男主的大段独白,讲起自己的小说情节来:男主梦见自己的爱人是一条美人鱼,每每两人在游泳池中比赛他自然总是输,而她却说“你没必要非得赢我”……莫名其妙地乱入比一首歌还长的类似话剧独白,是对音乐剧传统前所未有的离经叛道。
众所周知,美人鱼最后因为决心和王子在一起放弃了尾巴;而女主在自己的歌中唱起:很担心,如果组建家庭的话,自己时常要出声的工作会影响需要安静工作的男主——可以想象还有多少“放弃”没有被唱出来。结果在“职业赛道-游泳池”的隐喻系统里,“你没必要非得赢我”竟一语成谶,王子并没有和主动放弃自我的美人鱼永远在一起,而是另结新欢。
1970年出生、英年闪婚的布朗,虽说如剧中人一样出轨没得洗,但《过去五年》关于伴侣共同成长的反省,真的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行活,足够真诚而深刻了。(黄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