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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松芳
近些年来,各地宣称要进行文化强省强市或大省大市建设,内容很丰富,绕不开的一个主题是:文献与研究及普及的关系。有的偏重文献,出版了不少大型文库或文献集成;有的偏重研究;有的则偏重普及。在笔者看来,文献是前提,研究是基础,普及固有必要,而次序不可颠倒,否则舍本逐末,如无源之水,无根之木,事倍功半,甚至灾梨祸枣。当然如果能有文献、研究与普及“三合一”的著作,敢情是好,然甚难得,今出黄国声和李福标两位教授积数年之功合著的《张维屏先生年谱》(以下简称《年谱》),可谓典范。
《年谱》征引文献之精之富,在笔者寓目的新出年谱著作之中,可以说是无与伦比;其所征引,绝大部分为刻本和稿钞本,其中张维屏的著述刻本21种,另有193种其他刻本和稿钞本文献,单这一方面,就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第一手史料,殊为难得。全书之所以能够厚达600余页,又几无一浮词,即缘于此。这也与坊间的一些大部头年谱或年编长篇有着质的区别。这里就需要先讨论一下年谱与年谱长编的关系问题。
在这方面,张旭东先生《徘徊应是念前贤》一文作了极佳的分析。他从《资治通鉴长编》与《资治通鉴》的关系入手分析,认为《长编》为《通鉴》之草稿,匆遽之间,力不能剪裁,心吝于删减,故以草稿存之,取不定之意。故先有《长编》,再有《通鉴》。而年谱长编乃因已有年谱,新材料陆续发现,在旧年谱基础上编年而入,比排而成,篇幅往往溢出原年谱数倍,不仅年谱,几成日谱,故称长编。亦有前无年谱,一“出生”即是长编者,以其资料繁复,不似年谱,如《梁任公先生年谱长编》者,则与通鉴长编同。编年事辑则正相反。乃原无年谱,又觉收罗疏略,仅大事具,而小事缺,或竟大事亦缺,不足称年谱,故称编年事辑。以待异日再集,先成轮廓。
以此相衡,则今之年谱,有的虽名曰“长编”,其实编年事辑都不如,因为常常借助E考据的便利,把能够搜罗得到的材料胡乱地往里塞,而一些年度的重要事项,却又往往付之阙如。而《年谱》所有文献材料,无不经过精心拣择,且已经提炼出心得,也可谓有了初步的研究成果,这突出体现在领起文献的“概述”上。
比如1841年1月琦善与义律签订《穿鼻条约》正式宣布割让香港,本是奉清廷之旨意,清廷却又以其怯懦无能锁拿解京,导致4月广州战事再起。对这段时间张维屏的生活和心理及其创作,作者有几段精彩的概述:“寂居无那,又有《避嚣》《村居》诗。南山素持和理外夷,毋开边釁为宗旨。及将战,两广总督祁土贡(合成一字)采陆殿邦、曾剑之议,以石填珠江航道御敌,南山深感其无济。诗中讽喻之意甚明。”
这种概述,已不是一般的文献选择和作品解读,而是体现出深入的比较研究成果,须知作者稍后又指出:“广州城陷,英军肆虐。三元里乡民合力痛击英兵。南山闻之感奋,慷慨同仇,为赋《三元里》诗。是为南山名作。”但是,“英军退后,南山忧愤仍莫能悉。有《越宴》四首,极言鸦片贻害之烈、赔款数额之重,寄望当轴预为绸缪,以防后患”。
这几段概述,不啻是简单地对所征引的张维屏诗作进行解读,而是建立在知人论世的研究基础上,呈现出张维屏对时局异于常人的清醒和洞察,也张扬了张维屏独特的形象气质:战釁不可轻开,开必祸国殃民;既战则须慷慨同仇,英勇赴敌,不吝礼赞;战后尤须反思,以防后患。仕宦诚能有识如此,国运当可改观;过去如此,今日亦然。
张旭东先生说,概言之,事辑、年谱、长编三者虽有不同,大抵应作传记读,即此数段,已可见谱主亦即传主形象与精神——凡属好的传记,也莫不是文献、研究与普及的良好统一。
从知人论世这一方面,我们固可以发现,大部分年谱也都会罗列每年发生的重大事件,有的甚至月日之下都不放过,但所列事件,与谱主本人有多少关系?在这方面,《年谱》置于每年篇首的要言不烦的“时事”,最见特色,也见创新,背后则反映了作者史材的熟稔及史识的高明,以及对谱主行事及其思想与性格特质的准确把握。
诚如世人对张维屏最深的印象可能来自他的名诗《三元里》《三将军歌》等,而其关涉的禁烟抗英也确实是整个晚清最重要的历史主题。或因此之故,在每年的“时事”中,鸦片也始终是不绝的主题。笔者曾撰有《鸦片战争未了局》,讨论鸦片战争之后,特别是国际广泛开展禁烟运动之后,中国的鸦片进口和种植却远胜鸦片战争之前甚至鸦片贸易被迫“合法化”之后,为祸之源,实在是官府为烈。这方面,《张维屏先生年谱》的“时事”之中,也早有揭示。
其实《年谱》中这类大量的第一手材料,稍加掇拾,即可成一篇上佳的《鸦片战争渊源考》之类的论文,或一篇通俗版的《鸦片战争前传》。但两位作者似乎志不在此,数十年来,他们一直致力于古籍文献的整理工作,安于为传统学术研究及后续的文化普及做基础性的贡献。除这本年谱外,他们还合著有《陈澧先生年谱》,李福标教授则单独出版有《清初丹霞天然年谱》。
其实,年谱著述的出版,也是广东人民出版社近年来的重头戏,笔者寓目的即有《康有为年谱》《梁鼎芬年谱》《黄遵宪年谱》《梁启超年谱》《梁士诒年谱》《朱庸斋先生年谱》等。凡此都是大有益于广东的学术文化建设的基础性夯实工作,笔者久有撰文彰扬之意,今借《年谱》一并表而出之。(周松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