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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小珂
《龙虾,龙虾!》 小珂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2017年,我决定开始认真写小说。虽然在这之前,我也写过不少小说,但多是写给自己读着玩儿的,无法达到发表出版的程度。那时,文学对我来说是一个发泄口,是能够慰藉我的港湾。文学于我来说是神圣的,但在2017年以前,我从未想过以文学为职,更没想过为文学奉献终生。
可到了2017年,一切似乎都变了。其实2017年无大事发生,改变的只是我的心境。我能感觉到,这里有一根隐形的线,自我出生便把我与文学捆绑在一起,长大后我的一切叛逆都是为了剪断这天然的链接——可这是白费力气。这根坚固的线让我兜兜转转又回到文学身旁。2017年的秋天,我隐约觉得我该认真写点什么,这条路是模糊的,但我似乎能看到尽头的光。
我决定先写点儿中短篇。首先要解决写什么的问题。很奇怪,当我开始构思中短篇小说的时候,脑海里并没有故事的结构或轮廓,有的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这个概念便是城市。我是在北京这座城市出生长大的,三十多年从未离开。对我来说,城市之魂已侵入我的骨髓,我像一株依赖皇城根而生的植物,在城市的果核里眼看世事变迁,我与北京像是互相了解、互相依赖的密友。2017年底,我写了第一个中篇小说《余生的第一天》,讲述一名女编剧与男演员的暧昧关系,他们也像两株生在大城市的植物,沉默而疏离,总在深情而犹疑地打量对方,却没人愿意跨出那一步。然而,也许是文笔实在过于青涩,这个小说没能即刻发表。今年初,我出版了我第一部中短篇小说集《龙虾,龙虾!》,也没把这个小说放进来。
我总在想我对北京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有点儿复杂,作为土生土长的北京人,应该对自己的母亲城市热爱的,可我好像很难对她怀有单纯赤诚的爱慕之心。我小时候生活在二环内一个很小的四合院里,充耳不闻外面的世界,只关心今天作业有多少以及院子里地雷花的生长情况。那时候,我甚至觉得鼓楼就是这座城市的边界,而鼓楼之外则是一片无止尽的荒原,围绕着泛黄破碎的北京旧城区,酝酿着我如水的童年记忆。那个时候的北京确实不大,现在车水马龙的环线,那时不过是麦子地与矮平房。我不知道北京是什么时候开始突飞猛进地发展的,在我埋首苦读备战高考时,北京却装上了闪亮的翅膀,成为金属与科技交相呼应的乐园。当我十八岁,完成高考,获得“自由”之时,北京已摇身一变,成为国际化的大都市。这种变化让我迷惘,也让我迷醉,这个全新的北京,与我小时候那个昏黄的北京完全不同,然而我却一下子就适应了她的变化。她是我的旧友,变与不变,她始终是她。
但是,在我的小说中,我似乎把老北京忘却了。2018年,我在西湖杂志上发表了中篇小说《审判者》,讲了一个为了正义而网络暴力别人、最后反被越过法律的审判惩罚的男人的故事。网络暴力以及其所带来的审判属性是大城市的专属,是在钢筋水泥与柏油马路中诞生的产物,城市的高速发展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便利,也应运而生了种种社会问题。这是成为国际化大都市之后的北京所特有的。《审判者》一经发表,有刊物选载,一些评论家前辈关注到了我,我的文学之路拓宽了些。所以,我把这个小说放在小说集的开头部分,从某种意义来讲,它确实是我文学之路的开端。
后来我持续书写城市。都市是有共性的,科塔萨尔在《南方高速》里描写的那场旷世大堵车在我身上起了作用,指引我写了《局》,一个阴险的、循环往复的城市之夜,以及城市夜晚所特有的产物:一个个庞大的、相互接连的饭局。
这个小说发在2020年收获杂志的青年作家专号上面,更多人关注到我了,我也有了更多书写城市的信心。然后我写了《阴谋》,一位公众人物的死之阴谋;《追光者》,一个厌倦城市的男人去斯洛文尼亚寻找传说中的皮兰之光;《钢琴家》,一个郁郁不得志的诗人与邻居家的钢琴声交往的故事……这些小说形形色色,颇像城市中的霓虹灯,闪亮而虚幻。直到我写了八个中短篇小说,想要出一个小说集。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的编辑与我商量小说集的名字时,我提议用《审判者》,她说不好,劝我用《龙虾》,取城市中人变异为龙虾的意象。我觉得有意思的是,当初我写《龙虾》时,并没想写城市中人的变异,只想呼吁大家关注环保、动保等问题。因为我觉得在水箱中生存、时刻担心会成为盘中餐的龙虾太可怜了,人类无权吃它。然而这个小说发表后,却有很多人认为与城市人的性格变异有关,这也是写作给作者带来的乐趣之一——你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小说给人带来何样的情绪与影响,这就像个万花筒,每次都会转出莫名且好看的图案。
《龙虾,龙虾!》于今年二月出版后,我觉得好像完成了某种仪式。我为这个仪式已准备良久了。我长久的焚香、净化,只为这最后一刻。匣子里装进了很多东西,有五颜六色的想法和概念,也有缤纷的情感与诱惑,最后,神圣的光束凝结成带,匣子砰然关上,带子将匣子包裹起来,成为一个软软的、雪白的贡品。世界完成了,无论这个世界是好是坏,我所怀念的北京,我所期待的北京,都被我装进这个匣子里。人们可以随意观赏,却很难真正再度打开匣子,我也不例外。更为奇特的是,直到这个匣子关闭我才发现,虽然每篇小说我写得都是发生在北京的事情,然而全篇却几乎没出现过“北京”二字。我对故乡的感情,可能就是通过这种隐忍而神秘的方式抒发出来的吧。
北京这座城市早已住进我的小说,住进我的心里。就算我经由命运的指引,最终会离开它,也无法驱散它的意象。匣子永远打不开了。(小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