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请使用浏览器分享功能进行分享
作者:曾念群
我和韩浩月成为街坊乡邻,是2016年的事,几乎不约而同,定居在异乡一条纵向街道,他在北端,我在南头,相去15里地。按照古代文人的流风馀韵,必然不时心血来潮,溜达上门,保不齐留下句“僧敲(推)月下门”的纠结,或“兴尽而返,何必见戴”的潇洒。而事实是,在他新近《燃烧的麦田》出版前,我们隐约三载没有好好会见了。
《燃烧的麦田》依旧是他擅长的散文集结号,在我们保持15里“社交距离”的三年里,他接连出版了《有时悲伤,有时宁静》《座无虚席》《我要从所有天空夺回你》和《万物皆有光》,三年的“禁闭时光”,并没有在他笔下蹉跎。
《燃烧的麦田》上辑以一篇《宇宙小镇》开路,上来就是“我不能暴露宇宙小镇的关键信息,因为一旦说出来,所有人都会立刻知道它在哪里”。这就像是寻宝故事里的第一道密码,局外人或配角们一头雾水,而主角一眼看到谜底。我琢磨过书写这个乡镇的无数切口,也揣摩过他下笔的种种可能性,没想到他会用一个“讳莫如深”的切点,打开另一条联通小镇的文学秘境。
作为他笔下“宇宙小镇”的一分子,咱姑且不去泄露它的域名。我能透露的是,“宇宙小镇”超百万计的外来人口,相当于新西兰人口总和的四分之一,新西兰国土面积27万平方公里,而“宇宙小镇”核心区约莫东西20里,南北20里,不过是华北平原的一个乡镇。
《宇宙小镇》无心赘述它的地缘政治,然而从作者与小镇结缘伊始,又满满都是地缘政治的缩影。他是因为子女上学问题,从河对岸的国际级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迁徙而来,这也是这片荒郊野地在二十年间高速崛起的原因之一。
我们不止一次约定为“宇宙小镇”书写,并与其他几位小镇诗人写过几次同题诗,我们还经常去一位好客的朋友家“打秋风”,分头或集体追忆河对岸大都会的蹉跎岁月。这些生活的点滴,毫不意外为《宇宙小镇》记录。到了韩浩月的笔下,大都会东岸拔地而起的“宇宙小镇”,与上世纪20年代的纽约长岛对位,而那位时常以家宴美食垂钓我们的朋友,则成了《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小李子”。
《燃烧的麦田》在文章的建筑模块上做了些改变,不再拘泥一人一事,而是不时跳跃在关联事件的“平行宇宙”。每一篇文章基本都是四五个块状构成,以上辑《陌生之地》为例,第一部分可以简单理解为关于“陌生”的古今中外词解,第二部分突然跳转经典影片某“陌生”场景的邂逅,第三部分是作者在“陌生之地”上海的三月孤独,第四部分讲述十二岁初入县城的一场“陌生病”。模块之间以情感的虫洞为纽带,自由穿梭,最后达到形散神聚。
上辑《命运的雨》,从对客厅墙角一片雨渍梦呓般的凝视,到追忆如何因年轻时喜高而买下顶层,再从自己总也修不好的屋顶,联想电影里“命运之雨”的场景,然后汇流成“那滴神秘的雨,从天穿过少年、青年时期,直逼我的中年时光。它不肯放过我,它甚至不分昼夜地落在我的脸上……”有时是意识流的回旋,有时是诗性的跳跃,有时是现实的神经。
书中也有一鱼两吃,同样是顶层生活的印记,另一篇《云端的房间》则明丽许多。除了“宇宙小镇”高层日常柴米油盐的小烦恼,还有对《瓦尔登湖》“朝圣”,顶层生活的选择与梭罗类如,都是“瓦尔登湖”的宁静与平和。
如果说《燃烧的麦田》上辑是作者“故乡三部曲”《错认他乡》《世间的陀螺》《我要从所有天空夺回你》之后,对故土写作的一次“叛离”,那下辑则是返璞归真。下辑开篇的主打《燃烧的麦田》,依旧是平行时空的交织,开篇从三叔来电说麦田烧了联想童年纵火经历,第二部分从关于土地的电影关联昔日田间生活的点滴,第三部分是年轻时与后来如何分别从内心和口头把仇家麦地各烧一次,第四部分讲述“我是一株幸存的麦子。在大火发生之前拔腿而走”。此间作者借助李沧东电影《燃烧》透析纵火心理的种种,终归在冲动与善良的抉择中忠于内心。
我和韩浩月年龄相仿,都是从故乡拔腿而走的麦子,在大都会兜兜转转,终在“宇宙小镇”落户安家。在经历了一系列关于“故乡”的写作之后,韩浩月努力将笔头转向“他乡”。从前通过他的文字,认识他的大伯、二叔、三叔,认识他少贫时不舍得吃的饼,他种到绝望的玉米地,他起早贪黑的杀猪生活,现如今,又通过他的文字,重新认识身边的人,甚至是自己。
《孤独的人》里的武大树,和“宇宙小镇”一样都用的化名,而真实的武大树我也是认识的。从别人的文字里去重新认识一个朋友,就像是通过传记电影重新认识人物原型,那种熟悉的陌生感,甚是有趣。人物传记有太多的提纯和赞美,韩浩月的《孤独的人》则不,他记录的是我们宿命的孤独与不堪。我曾问过他,不怕得罪人吗?他的答案是否定的。事实是,他和书内书外的人不仅相处甚欢,还因此更加亲密。
《宇宙小镇》中“打秋风”者,有我一份,两位“诗人”的争吵和拉黑,也有我一份,虽细节与事实也有些微出入,但无伤大雅。遗憾的是,他在《书房里的猫》中,刻意隐藏了他找我“合谋”,假以我送猫之名行他斥巨款购猫之实,这事若被他媳妇知晓,估摸要搓衣板伺候了。(作者为电影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