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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付 杰
在互联网文化愈演愈烈的当下,数量众多的App搭建了一座跨地域、跨文化的知识桥梁,曾经遥不可及的信息民主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近在眼前的事实。然而,大数据算法愈加精准地拿捏用户的喜好与习惯,以过滤气泡的方式,使其接触到的信息趋向同质和单一,再加上人人皆有的选择性接触倾向,用户看似掌握了更多的“知识”,实则是被困在了信息茧房之中,难以听到多元的声音,看到不同的风景。与过滤气泡和信息茧房类似的概念,还有回声室效应。也即,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中,相似的声音不断重复与回荡,人们逐渐强化这些声音,直至扭曲成一种刻板印象,误以为这些片面的信息就是事实的全部。
美国最高法院大法官霍姆斯曾提出过著名的“思想市场”理论,认为让不同的观念在思想市场中自由竞争,正确的思想就会胜出,人们也会变得更加开放和包容。正如同中国人的名言“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多听听不同的声音,就可以走出回声室和信息茧房——事实果真如此吗?杜克大学社会学、政治学与公共政策教授克里斯·贝尔的《打破社交媒体棱镜》告诉我们,在互联网时代,即使社交媒体可以促使用户广泛、便宜地接触到不同的观点,然而,他们不仅难以走出回声室,反而会变得更加思想窄化和极端。这个结论无疑颠覆了我们以往的认知。
《打破社交媒体棱镜:探寻网络政治极化的根源》 [美]克里斯·贝尔 著 李坤译 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为了测验打破回声室的结果,克里斯·贝尔使用计算社会科学方法,进行了一次别开生面的人类行为实验。我们知道,当下美国社会政治极化现象十分普遍,左派与右派严重对立,保守势力与自由势力激烈抗衡。克里斯·贝尔分别让民主党与共和党的用户长期接收对方阵营的消息,试图改变他们固有的政治观点。实验结果却表明,这些用户非但没有滑向政治光谱的中线,反而变得更加极端:保守的更加保守,自由的更加自由。
对这种现象,我们通常会认为,是社交媒体的算法推送,让用户的视野愈加狭隘,反映到政治立场上,则是政治部落主义。但克里斯·贝尔的实验得出了相反的结果:是我们内心深处持有根深蒂固的政治观念,进而延伸到社交媒体上的种种行为。因此本书提出了“社交媒体棱镜”这一概念。社交媒体像是一面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自己在社会位置中的巨型镜子,但不同于社会学家查尔斯·霍顿·库利所说的“镜中我”理论,这面镜子更像是“弯曲”和“折射”我们社会环境的棱镜,扭曲了我们对自己和他人的身份认知。
社交媒体棱镜是如何发生作用的呢?克里斯·贝尔通过对政治极端派和政治温和派这两类群体的研究,揭示了社交媒体运作的某种内在逻辑机制。
其一是政治极端派,在国内的语境下,这类人往往被称为“网络喷子”“键盘侠”“杠精”“黑子”等。我们在网上见识到了太多这样的人,通常也不愿与这类人交流。但一个看似吊诡实则可以理解的现象是,极端主义者往往会获得较高的关注,助长平台的流量,而在政治场域,社交媒体会使极端主义正常化、合理化。因为极端派很容易互相发现,形成一个彼此支持的社群,在这个社群内部,极端话语的泛滥,也就显得见怪不怪了,这就会导致“一致同意谬误”的假象,极端主义者会认为大部分人都认同他们的观点。
其二是政治温和派。政治观点通常是呈正态分布,并没有那么多的极端主义者,温和派才是多数,只不过是“沉默的大多数”。温和派之所以沉默,正是由于其“温和”,不愿(或不屑)与极端主义者正面交锋。正所谓“文化思想阵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极端主义者的声音占据主导,裹挟和劫持了主流观点,温和派更容易陷入沉默的螺旋,不愿发声抵抗,最终导致了“劣币驱逐良币”。而温和派在社交媒体上的缺位,用作者的话来讲,“这是社交媒体棱镜造成的最深刻的扭曲”。
正如本书副标题“探寻网络政治极化的根源”所示,克里斯·贝尔还探讨了如何走出政治极化的“兔子洞”,阻断社交媒体棱镜和虚假政治极化之间的反馈循环。
首先是看到社交媒体棱镜的存在。棱镜的存在通常是隐形的,其不良影响也是潜意识的,因此只有先正视其存在,认识到它是如何扭曲我们对自身和他者的身份认同,才有可能找到合适的对话对象和正确的交流方式。
其次是学会通过社交媒体棱镜正确地看待自己。希腊圣城德尔斐神殿上有句著名的箴言:“认识你自己!”自我认知的确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不过这也是我们减少政治极化、超越党派分歧的重要途径。认识了自己,也有助于认识他人,在“知己知彼”的前提下,展开建设性的对话,更容易取得预期效果。
最后,在认识社交媒体棱镜以及自我和他人的基础上,可以尝试改变自己的行为,与对立阵营进行富有成效的对话,如对己方阵营持批判态度以打开局面,避免谈及政治极化的意见领袖等。在本书中,作者也进行了大量详细的实践,结果证明问题得到了改善。
当然,就像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刘海龙教授所指出的,针对社交媒体棱镜,本书存在着分析问题时深刻、解决问题时不尽如人意的缺陷。具体而言,作者寄希望于温和派,而非寻求平台治理和社会治理,希望从顶层设计上找到解决方案;此外,作者的政策建议也非普遍适用,由于国情社情民情的不同,我国网民的心理预期和思想观念不同于美国,其药方也未必对症。
爱因斯坦说过,提出一个问题往往比解决一个问题更重要。本书或许没有给出圆满的解决方案,但提出了一个我们习焉不察的问题,挑战了我们固有的认知思维。尽管中国社会与美国社会的政治语境迥然有别,但社交媒体上同样存在着很多撕裂与争吵,如何在保持开放、多元和活力的同时,又能实现清朗、有序与和谐,本书无疑给出了一些有价值的启示。(付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