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桐

　　每年夏天，英国逍遥音乐节、美国坦格伍德音乐节、德国拜罗伊特音乐节、奥地利萨尔茨堡音乐节、瑞士琉森音乐节等古典音乐节，作为各个城市的文化名片，吸引来自全世界的音乐家、乐迷和游客。比起这些老牌音乐节，上海夏季音乐节（MISA）还很年轻。自2010年以来，它连续举办超过200场来自世界各地的精彩演出，以年轻、多元、跨界为关键词，成为一个独特的样本。

　　昨天，音乐总监余隆执棒上海交响乐团，世界首演谭盾小提琴协奏曲《英雄》和梁皓一《武侠——为纪念金庸百年诞辰而作》，为2024上海夏季音乐节画上句号。过去半个月，数百位中外音乐家陆续登台，带来24场现场演出，逾3万人次现场观演；26场线上音乐会及活动直播，吸引超过1200万人次观看。MISA还借由“全城交响”、MISA Walk、MISA Talk、太极体验、世界咖啡之旅、“印迹上海”展览等，为上海的夏天增添色彩。

　　年轻人扎堆的上海夏季音乐节，究竟有何吸引力？一个音乐节和一座城市能产生怎样的化学反应？多次带领纽约爱乐乐团来上海夏季音乐节演出的荷兰指挥家梵志登说：“上海是中国文化发展的一个窗口，文化、旅游、体育、商业等各个部分在这里有机融合，这些系统的健康运转构成这座城市活力的源泉。”

　　感觉空气中都是音乐

　　傍晚，暑气未消，上海交响乐团小号首席夏非带着一支铜管乐队，在新天地追梦园奏响爵士乐经典《All of me》《Autumn leaves》《There will never be another you》等作品，吸引来往的市民游客驻足。

　　和在音乐厅里穿着燕尾服、打着领结，正襟危坐的演出不同，在街头吹小号的夏非有些“放飞自我”，展现出“活泼调皮”的另一面。“我非常喜欢在街头演奏，让音乐成为生活的常态，成为每一个人都可以享受的美好。”

　　今年的MISA主题为“相聚上海”（take me to Shanghai）。除了在捷豹上海交响音乐厅、上海城市草坪音乐广场举行的24场现场音乐会，还借由“全城交响”、City Walk等，让文商旅体有机融合。

　　在上海出生的夏非，是一位横跨古典、爵士、流行领域的音乐家。在他看来，正是海派文化的开放、包容，让他可以在不同音乐类型之间游走。在上海夏季音乐节，古典、流行、爵士、摇滚、国风、电子等不同音乐类型交织，彼此碰撞。

　　夏非曾和余隆执棒的上海交响乐团一起参演过琉森音乐节、逍遥音乐节等古典音乐节。在逍遥音乐节上，乐团的返场曲目是中国民歌《茉莉花》和披头士乐队《Hey Jude》的联奏，全场为之着迷。音乐会还通过BBC向全球直播。

　　今年，上海交响乐团“全城交响”在MISA举办期间走进热门商圈、网红咖啡店、文化空间、街角花园等9个城市地标，深入城市毛细血管。演出间隙，总有市民和游客来找夏非聊天，感谢他们的精彩演出，表达对音乐的热爱。“跟观众的距离那么近，让我很享受，也希望能有一些偶遇我们、驻足停留的观众，有一天能走进音乐厅听一场交响乐。”

　　年轻人为何喜欢音乐节？连续三年来MISA的乐迷张野的答案是两个字：体验。音乐节将音乐、旅游、社交、餐饮等多重元素融合在一起，提供了丰富多彩的体验。“感觉空气中都是音乐！”

　　露天音乐会，就是一种与音乐厅全然不同的体验。每年夏天，柏林爱乐乐团都会在城市北郊举行“森林音乐节”，BBC“逍遥音乐节”会到海德公园举行，纽约爱乐乐团则把露天音乐会开到中央公园。而MISA已经连续在上海城市草坪音乐广场举行了十年的露天音乐会，线上线下覆盖数百万观众。

　　张野今年在草坪上聆听了意大利萨克斯四重奏的《美丽人生》音乐会。“在上海的市中心，有这样一片草坪，可以聚集1000多位观众，免费听一场现场音乐会，真是难得。入场时，每位观众都能领到一瓶盐汽水、一瓶花露水，好像回到小时候在弄堂消夏的时光，感受到这座城市的人情味。”

　　今年，MISA还把音乐会与年轻人喜爱的City Walk结合起来。比如，石库门主题漫步，从毛泽东在上海居住时间最长的石库门“甲秀里”开启，一路途经热播电视剧《繁花》的取景地“百年张园”、上海最大的新式里弄住宅群“静安别墅”，最后抵达上海城市草坪音乐广场，伴着习习微风，沉醉在爵士上海大乐队的迷离夜色中。

　　在夏非看来，一个高品质音乐节可以给一座城市带来巨大的“溢出效应”。今天，人们不再满足于原来“走马观花”式的游玩，越来越注重体验感和精神需求的满足，这就是各大音乐节“出圈”“爆火”的原因。“假以时日，希望上海夏季音乐节也能成为一个具有世界影响力的音乐节，每年吸引全世界乐迷和游客前来，共赴一场音乐的聚会。”

　　“社会大美育”的初心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今年，上海市黄浦区青少年艺术活动中心春天少年合唱团第二次登上MISA舞台。一开场，孩子们唱起一首首改编版的上海童谣，还原出上海弄堂里的市井生活和人间烟火。

　　春天少年合唱团的200多位成员登上这场《上海小囡乓乓响》音乐会，他们来自上海不同的中小学，最小的小学一年级，最大的高三。这支合唱团屡获世界级合唱比赛大奖，还曾参演中外专业院团的歌剧、音乐剧、交响合唱。上个月，他们就与上海交响乐团合作演绎高难度的马勒《第三交响曲》。大提琴演奏家王健说：“没有任何乐器可以和人声媲美，没有任何人声可以和童声媲美。”

　　唱着马卡罗夫的《希望》、巴纳姆的《星光满天》，还有仡佬族的民歌《情姐下河洗衣裳》，这些少年的声音动人心弦。春天少年合唱团艺术总监徐亮亮告诉记者：“因为孩子们用歌声创造出一个真善美的世界，他们歌唱自然之美，歌唱世界的辽阔，也歌唱人类的崇高。”

　　这些天籁之声背后，是持之以恒的努力。徐亮亮说，音乐艺术没有捷径可以走，必须经历长期、反复、严谨甚至枯燥的训练。“再简单的歌，也要追求卓越，唱到极致，才会动人。”

　　除了学习合唱技巧、提升专业水准，黄浦区青少年艺术活动中心的教师们还注重培养学生们倾听与合作的能力、勇于担当和乐于奉献的品质。在上海夏季音乐节演出后台，每次有工作人员搬运重物，男孩们总是自告奋勇帮忙，每次有团员需要帮助，总有人第一时间伸出援手。

　　音乐会返场，高三学生们最后一次唱起春天少年合唱团团歌《我心歌唱》，告别这支陪伴多年的合唱团，让不少观众又一次泪目。徐亮亮认为，青少年美育最重要的就是让孩子们拥有一颗“向美之心”。“发现美、创造美的能力，会让他们的内心更柔软，人生更宽广。希望音乐可以伴随他们一生，带他们抵达广阔的外部世界和丰富的内心世界。”

　　在MISA，可以看到上海青少年音乐美育的历程。经过多年耕耘，音乐节已孕育出上海学生交响乐团、上海学生合唱团、上海学生民族乐团三支市级学生艺术团体，涵盖交响乐、声乐、民乐等多种音乐表演形式。

　　而“一期一会”的MISA学生节日乐团，每一年都在见证奇迹。作为节日乐团，每一年都会重新招募成员，组成一支“限时乐团”。今年，62名小小演奏员从400多位报考者中脱颖而出，顺利成团，其中包括来自宁波的10岁女孩杨臻悦。

　　5岁起，杨臻悦每周都要花两三个小时坐高铁往返上海学小提琴。从宁波到上海，200多公里，即便通了高铁，马不停蹄也得耗上一整天。7月7日起，杨臻悦和团员们开始接受导师团为期一周的指导集训。7月14日晚，他们在上交助理指挥张橹的执棒下登上MISA舞台，演绎埃德蒙德·安格雷尔《玩具交响曲》、贝多芬《C大调第一交响曲》等作品。

　　除了站在聚光灯下，MISA还为青少年开放志愿者、小记者、小乐评人等角色，让他们深入音乐节的台前幕后。在上海交响乐团团长周平看来，上海夏季音乐节是面向年轻人创新表达的艺术课堂。“让音乐融入他们的生活，激发他们对世界的探索，保护他们的好奇心、想象力和创造力，这也正是‘社会大美育’的初心。”

　　发掘培养青年艺术家

　　每年夏天，无论是在萨尔茨堡，还是在琉森，形形色色的夏季音乐节上，除了闪耀登场的名家名团，也有不少年轻面孔。对青年音乐家的发掘和培养，是这些音乐节的重要板块。这一点，上海夏季音乐节也不例外。

　　2021年，刚刚拿下哈恰图良国际指挥比赛、Only Stage国际指挥比赛亚军的“00后”指挥家金郁矿，首次率新古典室内乐团亮相MISA，乐团成员几乎都是“00后”，来自世界各地知名音乐院校。

　　那场音乐会，他们带来的作品全是第一次在中国上演，包括史蒂夫·赖希的《二重奏》、阿沃·帕特的《在希望中》、彼得里斯·瓦斯克斯的《孤独的天使》等。而演出氛围也格外轻松，如同一场朋友的聚会。他们不墨守成规、不故步自封，如同一股清流注入古典乐坛，流入观众心间。

　　7月11日晚，金郁矿再度携手新古典室内乐团登台，这次还携手钢琴家王雅伦，带来肖斯塔科维奇、皮亚佐拉、卡普斯京的作品，展现这群年轻人的音乐态度与探索精神。MISA演出后，这支年轻的乐团将赴重庆、长沙、沈阳、常熟、衢州完成五场巡演。正如他们的名字“新古典”，金郁矿希望可以演出“新”的感觉，展现古典音乐在新时代的风貌和潮流，为这个行业注入新鲜血液，拉近古典音乐与年轻观众的距离。

　　一年又一年，MISA为许多有潜力的青年音乐家提供了崭露头角的舞台，并持续关注他们的成长。和新古典室内乐团一样由年轻人自主创立的GCG领航号也在今年上海夏季音乐节亮相。这支乐团的创团首席都毕业于茱莉亚学院、柯蒂斯音乐学院等名校，他们中有的已在国内职业乐团担任首席，有的在知名音乐学院任职。

　　GCG领航号发起者、“90后”指挥家丁嘉滢介绍，在GCG，从音乐会前期策划开始，要吸引什么样的观众，希望观众从这场演出中得到什么东西，年轻音乐家都要自己去思考、去摸索，想用一种在游戏中不怕输的精神，挑战陈规，激发观众的想象力。

　　今年的MISA，还有一位青年音乐家备受瞩目——“95后”中国香港作曲家梁皓一。在7月15日的闭幕音乐会上，梁皓一新作《武侠——为纪念金庸百年诞辰而作》由余隆执棒的上海交响乐团首演。这部作品由上海交响乐团、成都交响乐团和杭州爱乐乐团联合委约。

　　年纪轻轻，梁皓一已为电影《长津湖》《红海行动》、网络游戏《王者荣耀》《无尽对决》等作曲，他的作品《元宇宙》也曾在上海夏季音乐节开幕音乐会上演。这一次，在《武侠》中，他用音乐描绘降龙十八掌、打狗棒法等金庸笔下的绝世武功，展现忠肝义胆、侠骨柔情。

　　越来越多年轻、有才华的中国音乐家崭露头角，让梵志登印象深刻。在他看来，年少成名固然很好，但如果没有那么幸运，也不必急于求成。他自己就是一个“大器晚成”的好例子，半路出家，38岁才指挥人生中的第一场音乐会。

　　在MISA的舞台上，梵志登对年轻人说：“不用急，慢慢来，好好学，自然会水到渠成。如果跑得太快，反而没有时间打好基础，缺乏长远发展的动力。对我来说，虽然年龄不小了，但每天还是会花大把时间来学习，一份乐谱，即使打开3000次，仍然会发现新的东西。”

　　告别MISA，梵志登也卸任纽约爱乐乐团艺术总监，拥抱新的可能性。他期待着不久后回到上海，参演上海交响乐团2024—2025音乐季：“上海是最鼓舞人心的城市之一，它孕育了一代又一代优秀的青年音乐家，他们的成长也反哺了这座城市，开创着这座城市的未来。”（吴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