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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名
在徐悲鸿的中国画创作中,马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一洗万古凡马空”,徐悲鸿运用“东西合璧”的独特技法,对马做了全新视角的呈现,那笔墨酣畅淋漓、奔放处不狂狷、精微处不琐屑、筋强骨壮、气势磅礴、形神俱足的“悲鸿马”,孕育出一个时代的奇观。
徐悲鸿一生画了数以千计的马,现存的“悲鸿马”从所绘数量上看有单骏、双骏、三骏、六骏、十骏、十一骏之分。然而,对人们一直以来认为是徐悲鸿代表作的《八骏图》,目前有两种不同的说法。
第一种说法,徐悲鸿画过《八骏图》。
据说1943年,徐悲鸿曾作《八骏图》赠予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即“飞虎队”的陈纳德将军。陈纳德去世后,其夫人、美籍华人陈香梅女士将这幅画捐赠给华盛顿的费尔博物馆。傅宁军所著《吞吐大荒》一书记述了徐悲鸿赠予陈纳德《八骏图》的故事,也收录了2005年3月25日他在上海对陈香梅的采访。
第二种说法,徐悲鸿没画过《八骏图》。
2014年正值中法建交五十周年,徐悲鸿纪念馆与法国奥赛美术馆、巴黎小皇宫博物馆、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美术馆等共同主办“大师与大师——徐悲鸿与法国学院大家作品联展”。8月14日,此展的巡展在河南博物院开幕。据郑州晚报记者尚新娇、崔迎的报道,外界传说《八骏图》为徐悲鸿的代表作,这其实是误解,徐悲鸿之子、徐悲鸿纪念馆馆长徐庆平表示:“社会上一直以来有种说法,称徐悲鸿的代表作是《八骏图》,其实我父亲从来没画过。他画过《六骏图》《十骏图》,就是没画过《八骏图》。”
此后也有专家学者指出,徐悲鸿没画过《八骏图》,市面上流传的《八骏图》是假画,图像是用现代技术合成的。
那么,徐悲鸿画没画过《八骏图》?
2013年,网上出现了南美农夫(李时霖的号)著述的《回溯南游》的原版书,这本书在1944年只印刷了一千册,时隔近七十年能见到原版书,实在幸运。更幸运的是,这本书不仅为研究李时霖与徐悲鸿的交往提供了翔实资料,也为《八骏图》的相关考证提供了史实支撑。
李时霖(1893—1980),字海霞,号白牛邨人、南美农夫。上世纪二十年代,游学欧洲的徐悲鸿与正任外交官的李时霖相识于巴黎,徐悲鸿困窘之时,李时霖曾慷慨相助,赠他西服、皮鞋等物,两人自此结下长达三十年的深厚友谊。尤其是上世纪三十年代末,徐悲鸿和李时霖同时旅居南洋,李时霖特别钦仰徐悲鸿的为人和画艺,徐悲鸿也十分敬佩李时霖的人品,两人过从甚密,意气相投,成为莫逆之交。1950年,徐悲鸿收李时霖的小儿子李光夏为义子,并取名“庆犁”,与自己的儿子徐庆平同为“庆”字辈。徐悲鸿在致李时霖的信中写道:“海霞亲家惠鉴:……庆犁与牛照片甚好!甚可爱!犁者,小牛也,故取此名。”
在《回溯南游》中,李时霖多次记录他与徐悲鸿的交往细节,如第29页写道:“回忆民国二十九年春,曾偕金宝侨友郑显达吴锡爵两君登金马仑高原(Cameron Highlands)一宿,仅享受十余小时不挥汗之乐趣,总以未窥全豹为憾。故于翌年春,复与徐悲鸿教授约游高原,尚有琴隐同行,由槟城亲驾福特小汽车渡海,取道太平怡保金宝而上……”第31页写道:“舍打网球,步行外,他无所消遣,悲鸿则终日作画,并为余速写小像,余则看书而已。黄曼士夫妇,与施领事夫妇,亦均在高原小住,故一时颇不寂寞也。”第35页写道:“在槟城时,适徐悲鸿兄自印度诗人泰戈尔处携归其七十二神仙卷,承其一再出示,全卷为道教之天神仙女,笔力遒劲中带妩媚,似非李公麟不辨,与日本所藏武宗元卷,毫无二致,悲鸿珍如拱璧,价等连城,曾嘱余为文跋之。顷有人述及,此卷于前年悲鸿道经云南时,为某大吏之侄窃去,噫!此贼亦雅已哉!”尤其是第84页,李时霖讲述了1941年11月他香港九龙的寓所遭窃,屋内行装、智利总统所赠勋章无一幸免,幸运的是徐悲鸿所绘《八骏图》未被盗走,保存至今一事:“三十年十一月中余由槟城返香港……余九龙寓中行装,悉被盗劫,所异者,徐悲鸿教授所绘之《八骏图》,匪徒独舍此而未携,故至今藏之。”
那么,徐悲鸿是在何时何地给李时霖画的《八骏图》?
查阅《徐悲鸿年谱》,1938年10月,徐悲鸿赴香港筹办画展。1939年1月4日,他赴新加坡举办抗战筹赈画展。1939年11月18日,他离开新加坡到印度讲学,于1940年12月13日重返新加坡。1941年3月中旬,徐悲鸿赴槟城,出席槟华筹赈会的筹赈画展,与此同时,他收到美国援华联合会的信函,邀他赴美举办中国现代画展。3月29日,槟华筹赈会的筹赈画展在槟城的惠安公园开幕,8月下旬,徐悲鸿重返新加坡。
再查阅李时霖的年表。1938年,李时霖被福建省政府派往香港设立福建省香港办事处,同年秋赴南洋考察商务。1939年春,他曾在司徒乔教授新加坡的寓所暂居;8月3日,中国驻仰光总领事荣宝澧途经新加坡,郁达夫设宴洗尘时还曾邀他作陪。1940年10月,李时霖任上海太平保险公司新加坡分公司槟城支公司经理。1941年春,他与徐悲鸿约定同游金马仑高原;11月8日,槟城支公司因战事停业,李时霖的经理职务中止,由槟城返回香港。
由此可见,1938年秋至1941年8月间,徐悲鸿和李时霖同在香港、新加坡、槟城。李时霖也在自传中写道:“其时,我国两画家徐悲鸿、司徒乔及文人郁达夫(福建省政府同事)等都在南洋避难,我利用业余时间经常访问他们,感情很好,从此订交。”如果徐悲鸿赠予李时霖《八骏图》,那么这幅画一定作于1938年秋至1941年8月间,所以才会有《回溯南游》里说的1941年11月香港九龙的寓所遭窃,但《八骏图》未被盗走一事。
此外,欧阳兴义所编《徐悲鸿在星洲》一书中写道:1941年秋,黄曼士递纸索八骏,悲鸿作《十骏图》并题:“四皓九老七贤会,此幅应为八骏图。多写几驹来凑数,其中驽骀未全无。曼士二哥一笑。”又为黄孟圭作《十一骏图》,题:“两人似为牧马者,实与他全无关系。听说马粪能种菰,大约他来看一看。”
关于《十骏图》与《十一骏图》,《徐悲鸿年谱》中也有相应的记载:“(1941年)八月,从槟城返新加坡,准备赴美画作……也向新加坡好友赠画告别留念,其中赠黄曼士《十骏图》、油画《传真》;赠黄孟圭《十一骏图》……”
黄曼士为何向徐悲鸿“索八骏”,是不是他见过徐悲鸿为李时霖所绘《八骏图》(李时霖与黄孟圭、黄曼士昆仲为至交)?抑或因为“8”这个数字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吉祥寓意,尤其对经商之人而言,寓意发财的“8”更让他们情有独钟?这还不得而知,需进一步考证。然而徐悲鸿赠予李时霖《八骏图》这件事,表明徐悲鸿一定画过《八骏图》。
关于徐悲鸿与《八骏图》,反复被提及的还有在抗美援朝运动中,徐悲鸿接到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的来信,要求画一幅《八骏图》。虽然徐悲鸿多次提笔作画,但因身体原因未能完成,在《与丁楚谈艺术》一文中他说:“我虽几次勉强起床,想画成一幅《八骏图》寄去,但每次都无力地躺下。后来只得将一张旧作四匹马的照片寄去,并由我口述,由静文代笔向志愿军战士写了一封抱歉的信,告诉他们,只要身体一复元,马上就画了寄去。所以在养病期间,我总记着把画画成,一了夙愿。”
1953年初,徐悲鸿的身体情况稍有好转,但仍需卧床休养。他还惦记着给志愿军战士画《八骏图》,从一月开始试笔,因体力不支,总是画不成,遂改为画单幅的《奔马》,拟凑成八幅。对此他解释道:“第一我的气力不能画大幅的《八骏图》,只好画单幅的,凑在一起总算实践了我对英雄们的诺言。”
上述史料,从另一视角证明了徐悲鸿与《八骏图》之间颇有渊源。他一定画过《八骏图》,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次画过。
那么,徐悲鸿赠予李时霖的《八骏图》又在何处?
为了进一步考证,笔者拜访了李时霖之子、徐悲鸿的义子李光夏先生,他说2015年3月6日,李氏家族按惯例进行新春团拜的视频通话会时,他提及《八骏图》一事。李时霖的外孙女邵恩回忆道:“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来北京,外公曾经托我给上海小舅舅(李时霖之子李光宙)带话,请小舅舅将徐悲鸿的《八骏图》还给外公。后来小舅舅说在困难时期,《八骏图》被他卖掉了。”李光宙之子李宏表示:“这是我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我也从未见过那幅画。现在父亲和祖父均已离世,他们两人究竟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见的面,已不清楚。”
看来确有一幅《八骏图》,且李时霖曾把它交给儿子李光宙保管,而非赠予。至于《八骏图》是否真的被卖?真相或许只有当事人知晓。
徐悲鸿赠予李时霖的《八骏图》,至今下落不明。期待这幅画能早日面世,让世人一睹它的风采,也为徐悲鸿的绘画史增添更加光彩的一笔。(刘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