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多张面孔

——评《观看爱情——浪漫剧的生产、叙事和消费》

　　作者：杨慧

　　对浪漫的向往和讲述贯穿了人类历史。

　　尽管在不同时期、不同社会的人类对浪漫的定义、理解、追求各有不同，但万变不离其宗，浪漫从古至今的重心，总是落脚于爱情。

　　浪漫的核心在于对情感的理想化放大，使得生活中的某些时刻和某段关系显得格外特别。浪漫是一种渴望非凡体验的情感驱动力，人们常常在浪漫爱情中寻求一种超越日常的体验，浪漫是避风港、也是乌托邦。

　　任何时期的大众叙事媒介，都承担起了诠释浪漫和寄放浪漫的重任，小说、电影、剧集，概莫能外。《观看爱情——浪漫剧的生产、叙事和消费》（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以下简称《观看爱情》）正是正视了我国剧集生产和消费中的浪漫剧类型，从创作、文本、接受等多重维度，让读者思索浪漫的多张侧脸——浪漫除了浪漫本身，还包括书写浪漫的人、观看浪漫的人和承载浪漫的人。

　　思考浪漫：研究者的理性与创作者的感性各自交响

　　作者曹书乐与帕孜丽娅·阿力木在书中首先呈现了那些对于浪漫的思考者，这其中最重要的是两类人群：研究者与创作者。

　　研究者思考浪漫，是希望理解浪漫对人类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哲学家们的思考中，判定爱情中的忘我精神是浪漫型艺术的根源，是生命意志中与死亡的对抗。

　　心理学家则有不同关注点，约翰·李用爱情色轮模型将爱分为情欲之爱、游戏之爱和细水长流之爱，从而催生爱情态度量表以衡量浪漫爱，耶鲁大学的心理学家罗伯特·斯坦伯格也三分爱情：亲密、激情与承诺，并认为浪漫爱是具有亲密与激情但没有承诺，点破了浪漫爱往往缺乏长期维持的可能性。

　　社会学家也没有错过对浪漫与爱的讨论，并认为浪漫与爱并不只是情感问题，还与更宏大的社会问题如女性社会处境、家庭与婚姻、现代性密切相关。

　　文学分析学者们则提供了和浪漫剧相近的研究视野。浪漫作为一种文本类型，小说中的浪漫具有何种特征，最终敲定了浪漫类型小说的定义：一种以女性读者为主要面向的、以男女主角爱情故事为主线的大众通俗文学。而浪漫剧则是承接这种类型开端，在影视诞生迄今不断谱写新的浪漫恋曲。

　　另一类思考者由此登场，那就是创作者们。

　　如果说浪漫小说的创作更多的是作者的个人表达，那么浪漫剧的创作就常常是一种委托承制的命题作文。该书两位作者长期追踪了五位编剧的工作进程并深度访谈了六位从业编剧，了解到了创作者们如何去创作感性的浪漫梦境：有反差感的男女主角是近年来的流行组合，对立到暧昧到表白、再到阻碍和大团圆五步走的爱情故事是畅销节奏，CP感、亲密戏、调动观众情绪既是玄学也有技法，而女编剧在浪漫剧压倒性占比似乎更显示出了浪漫剧是一种由女性书写、为女性观看的作品。在关于创作者的章节，该书不仅关注她们作为书写爱情和生活的人，也关注她们自身的情感和生活。

　　消化浪漫：故事中的人和故事外的人的准社会交往

　　电视剧的观看一直被认为会和观众的认知和行为有相互作用力，媒介将爱情浪漫化，而观众会将其作为参考来进行感情实践。反过来，观众对爱情的浪漫憧憬也会强化浪漫剧的推陈出新。《观看爱情》一书针对中国的浪漫剧观众进行了问卷调查，寻找到了中国观众有别于国外浪漫剧研究出的观众画像：更年轻、更高知、更城市。而更为有意思的视角是，故事外的观众如何看待故事中的人物。

　　媒介研究中有“准社会交往”理论，追剧时的准社会交往，指的是观众在观看电视剧的过程中，对剧中角色产生的情感联结和心理互动。这种现象表现为观众对角色的情感投入和共鸣，甚至会将角色视为日常生活中的“社交对象”，从而形成一种“类社交关系”。这种情感联结不仅影响观众对剧情的关注度，还能增强观看体验的沉浸感，使观众在剧集中寻求情感满足和心理慰藉。是以角色让观众觉得可亲可爱，常常是浪漫剧的刚需。

　　该书的问卷调查了观众对角色的情感认同，以浪漫剧男主角肖奈、于途、顾魏、何以琛、韩商言等为代表，显示出了观众眼中的男性理想：英俊、聪慧、体贴、专一。而对应地，白浅、贝微微、乔晶晶、小兰花、赵灵儿等则成为了观众最喜欢的浪漫剧女主角形象：独立、聪慧、乐观、坚强。而对这些角色的讨论则投射到了更一般性的男性气质和女性气质讨论，即当前社会语境下有一种模糊二元对立、强调特质融合的新趋势，男性要温柔解语、女性要自强独立。

　　除了角色形象，浪漫剧的爱情范式也在该书中被探讨。该书首先将热门流行剧分为了13种剧情和叙事元素，最终发现观众最喜欢的浪漫爱情模式分别是：欢喜冤家、暗恋成真、破镜重圆、青梅竹马、再续前缘和先婚后爱。但无论哪种模式，核心指向都是爱经过一切考验终得圆满。同时，平等和对等在浪漫剧中的地位攀升，观众希望看到棋逢对手的情感关系，平等甚至还包括对男女同等的贞节观、婚恋观的强调和看重。

　　而该书另一个调查洞见在于，大部分的浪漫剧观众并非“看多了浪漫剧提高了爱情阈值，满足了情绪价值反而走向不婚不育”，反而婚恋观都很积极正向，甚至会因为浪漫剧更渴望爱情和亲密关系。而这些研究结论包含了30%的男性观众，也刷新了惯有思维：男性在异性审美上更趋于保守是事实，但男性也期待着浪漫爱情和亲密关系。

　　浪漫剧来源于生活，它折射了万千观众的爱情理想和婚恋理念，浪漫剧也影响生活，无数观众从中得到某种爱的代餐并且学会了何为浪漫。《观看爱情》作为一本对时代流行剧的剖析和观照，让人读出了浪漫背后的那些非浪漫的理性——研究的洞见与创作的匠心，但同时也让人看到了浪漫在现实中的魅力——温暖人心然后相信爱情。

　　（作者为首都师范大学文学院文化产业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