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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 斌
《中国笑话史》 王学泰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笑一笑,十年少。一看到“笑话”二字,我们就会想起相声、小品、喜剧、吐槽大会、脱口秀等各种搞笑类语言节目。不妨辟一清静之地,跟着王学泰回溯一下中国笑话的历史渊源,偶尔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偶尔又在品茗中觉出意味深长。
王学泰是著名的中国游民与流民文化问题研究专家,曾出版《幽默中的人世百态》《中国人的幽默》等与笑话关联的著作。为中国笑话立传,王学泰是第一人,所以这本书算得上是首部以中国笑话发生、发展史为研究对象的著作,是梳理中国式幽默的开山之作。本书共分五章,作者首先以笑、笑话的基本要素、心理基础、概念等为研究开端,继而结合《诗经》《左传》《国语》《周易》《汉书》《晋书》《史记》等史料,翔实整理了自西周至魏晋的中国笑话之萌芽时期、附庸时期和自觉时期的发展脉络。
王学泰引用现有研究成果指出,笑是猿猴与人类共有的能力,而婴儿一般一到两个月便会笑,不过“婴儿最初会的是表示舒适或满足的微笑,其后出现的才是因受到刺激而快乐的大笑”。笑是个人的情绪表现,同时也是一种社交沟通方式,“人类可能在约500万年前把笑发展为一种社交工具,并成为唯一将笑声用于嘲讽的物种”。围绕笑话,王学泰借助现有史料,爬梳剔抉,在关涉笑话的庞杂史料中,梳理出笑话从语言艺术的“点缀”,到“独立门户”,逐渐成长为一门独特语言艺术的演进过程。
一个遗憾是,本书只写到了魏晋至两宋便戛然而止。另一个遗憾是,越是时间久远,史料记载越可能具有选择性,毕竟彼时知识分子高度稀缺,书写记载工具极为简陋,史料记录更多来自于知识分子和精英阶层,从而忽略了笑话的社会土壤。事实上,笑话既可能来自于达官显贵的高堂之上,也可能发自田间地头的下里巴人。虽然笑话人人可讲,但能够记录下来却不是人人所能为。
经王学泰梳理可以看到,西周到春秋时期的笑话散见于《周易》《诗经》《左传》等少数著作里,那时的笑话大都以记事不记内容为主,偶尔有些记录的笑话也极为简略,很难撬动今人的笑点。不过,从本书列举的几则笑话依然可以看出,大都带有明显的嘲讽特征,有的还颇耐人寻味,如刻舟求剑和掩耳盗铃的故事。
在王学泰看来,先秦战国至东汉灭亡这一时期,“虽然有了笑话,但它还不独立,主要还是人们说明某一道理的工具。它的存在附庸在‘子书’或‘史书’当中,还没有独立的记载笑话的书籍出现”。但战国的笑话数量较此前有明显跃升,主因在各方势力为了合纵连横,无论苏秦、张仪,抑或公孙衍等人,惯用之术无非是奔走游说。他们从民间采撷了大量生动有趣的故事,自己也编写了一些,用这些以吸引和说动人主。如此一来,平日里那些原本难登高雅之堂的民间笑话,经纵横家龙飞凤舞地改造渲染,逻辑更加通俗易懂,表达更加脍炙人口。
还有,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彼此诘难,相互争鸣,客观上刺激各方在阐述学说观点时,必须绞尽脑汁吸引并说服对方。这一时期文化得到极大发展,笑话也锋芒初露,不过王学泰重点只关注了两人,一个是庄子,一个是韩非子。庄子喜欢“借动植物或大自然现象讲笑话,涉及人的笑话中的主人公也以普通人为主”。韩非子不同,他出身贵族,口吃而善著书。韩非子的笑话也与庄子相异,涉及的人物多是统治阶级中高层人物或知名人物,如尧、舜、武王、文王、楚怀王、阖闾、勾践、齐景公、魏文侯、晋文公、吴起、李悝、申不害、孙叔敖、春申君等。
在谈到春秋战国的笑话时,王学泰提到一个特别的现象——这一时期人们爱讲“宋人”的笑话。如拔苗助长、守株待兔,主人公都是宋人。王学泰分析后认为,这种偏好很可能与宋人身份有关,因为“宋国是殷族后裔建立的”,而“其他各国统治者多是周族之后”。笑话本质上带有嘲讽之意:强者取笑弱者,上官取笑下官,肢体健全者取笑残疾人。这在丛林法则占上风的时代几乎是一条铁律。
随着秦始皇统一中国,书同文,车同轨,百家争鸣的文化盛景不再,史料上记载的笑话数量随之断崖下跌。王学泰很不客气地指出,“严格来说秦代没什么笑话”。汉代与先秦相近,具有某些承接性,笑话没有多大空间并不令人意外。此时笑话多附在史书和诸子等杂书之中,司马迁在《史记》中以滑稽列传方式记载了多位艺人,是为艺人立传的第一人。
汉后,中国社会进入大混乱时期,长年的不稳定和现实的无奈,刺激文人以文化方式向思想深处寻找精神慰藉。王学泰称魏晋文化为“自觉的时期”。伴随魏晋文化的复兴,笑话这种文体也逐渐摆脱了作为谈政论道的附庸状态,成为一种新的面对受众的独立文体。其实历史上有着某些类似:战国时代群雄逐鹿,而汉代以后的大混乱时期,同样是各方势力竞相登场又相互制衡,笑话这种带有嘲讽功能的艺术有了更多施展空间,有时还是一种语言武器。
当然,从《笑林》(现在所知的最早笑话集,已佚,现存二十余则)的记载来看,此时的笑话除了政治功能外,在民间亦有广阔天地。或者说,笑话越来越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释放情绪的有益补充。当笑话逐渐褪去残酷的敌意,“善意的嘲弄”为彼此从情感上的接受留足了空间,这也为笑话的独立发展创造了更多条件。
笑话本质上是一种嘲讽语言。从王学泰的分析看,历史上,民间笑话可能不似朝堂之上的笑话那样机锋四射,有的笑话土得掉渣甚至有些粗俗,但是符合底层民众的话语逻辑,这也是笑话生存的土壤。另一方面,当上层建筑越来越乐于引用民间笑话时,实际是以一种话语表达方式对笑话地位的承认,也是朝堂文化向底层文化靠近的积极信号。在朝堂引用民间笑话的同时,民间也会向朝堂看齐,经过精英改造的笑话剔除了糟粕,有的经过改造后被民间艺人传唱,成长为新的舞台艺术。
没有生活,就没有艺术,笑话同样来源于生活。回溯笑话的历史不难看出,笑话从当初的讽刺他者,到今天已经出现截然不同的分野。伴随文明进步的足音,笑话生存空间越来越大,但笑话的嘲讽反倒更注重分寸。特别是那些舞台表演,为避免观众的不适和反感,更多时候采取的是自嘲,即便是对他者的嘲讽,常常也会明讽实褒。(陈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