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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伍韵荷
2014年,成都的舞台被“尘埃”点燃,川剧《尘埃落定》惊艳首演。2024年下半年,该剧复排推出新版。这部改编自阿来茅盾文学奖同名小说的作品,将康巴藏族土司制度的崩塌与人性觉醒的史诗浓缩为两小时的戏曲传奇。80岁高龄的剧作家徐棻,通过“傻子”少爷的视角,展现权力倾轧、阶级鸿沟与历史更迭。它似被风卷起的沙砾,在戏曲时空中翻滚,历经数百场演出,从成都走向了全国。面世至今,《尘埃落定》经数代演员传承、数次文本淬炼,成为川剧现代化转型的标志剧目之一。
剧本与编剧:徐棻的“做梦”与“熔铸”
经典是流动的江河,每次复排都是对剧本生命力的叩问,每次登台都是演员与角色灵魂的碰撞。作为《尘埃落定》的编剧,徐棻以“做梦”般的执着,将阿来40万字的小说熔铸为两小时的川剧史诗,克服了既要忠实于阿来笔下宏大的历史叙事,又需以戏曲的写意语言重构故事的双重挑战。经过徐棻的改编,土司制度下的权力倾轧、奴隶与贵族的天堑之隔、“傻子”少爷“大智若愚”的觉醒之路,皆在川剧高腔的跌宕中得以重生。
剧中“无场次”的叙事设计,打破了传统戏曲的时空桎梏——光束切割舞台,复仇者与麦其土司的对话如蒙太奇般交错;“罂粟花海”中的缠绵对唱,又似一幅写意长卷徐徐展开。徐棻的创作,既是对戏曲程式的敬畏,亦是对现代戏剧语言的探索。她的剧本不仅是文学杰作,更是演员的试金石。她深谙“以戏养人”之道:为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王超量身定制的“傻子”唱段,让角色的痴狂与悲悯穿透剧场;陈巧茹一人分饰卓玛与塔娜,以截然不同的声腔与身段,演绎奴隶的隐忍与千金的骄纵。2024年复排的《尘埃落定》,二级演员薛川接棒傻子一角,徐棻根据薛川的表演特质和丑行表演特色,再次对剧本精雕细琢,让剧目焕发别样的光芒。徐棻曾说:“剧本是演员的镜子,演员是剧本的魂。”剧本与演员,在此并非“主仆”,而是共生共长的“连理枝”。
演员与角色:十年传承的“梦之队”
2014年,《尘埃落定》的首演阵容堪称“梦之队”:王超以小生行当演绎“傻子”,痴狂中透着悲悯;陈巧茹的双角色切换游刃有余;孙普协将土司长子的凶戾刻画得入木三分;王玉梅的天籁之音贯穿全剧,成为情感流动的暗线。十年间,这些演员随剧目巡演成长,而《尘埃落定》也成为成都市川剧研究院的“镇院之宝”。
2024年的复排,不仅是剧目的重现,更是一场关于表演艺术的实验。薛川以川剧丑行的技法颠覆此前的小生范式。谈及角色塑造,薛川坦言:“最大的挑战在于将小丑的表演合理、合情地融入现代戏中——既要保留川剧丑行的诙谐特质,又不能失掉‘傻子’大智若愚的底色。”导演李增林为他设计了一条“险峻之路”:以“矮子步”的踉跄表现天真的困惑,以“褶子丑”的诙谐暗藏对制度的讥讽,更以眼神的渐变勾连角色的觉醒。前半场的眼神要像高原的湖水一样清澈,到卓玛被逐、土司崩塌时,必须凝成一把刀。这种“丑中见真”的表演,既需形体的精准掌控,更需内心的全然交付。
剧目中,薛川与王玉梅在罂粟花海中的双人舞,衣袖翻飞间需兼顾藏舞的舒展与丑行的收放。从天真到觉醒,薛川以眼神为锚点,将角色的蜕变铺陈得细腻如丝:卓玛离开时“傻子”的反抗,以及之后一点一点地觉醒,到最后爆发的过程,处理得十分到位。这种表演的克制与外放,恰是十年打磨中,一粒“尘埃”对舞台最深的敬意。
经典与未来:演员与剧本的双向奔赴
经典的魅力,恰在于其包容性与生长性。《尘埃落定》的十年,是文本与演员相互成全的十年。徐棻的剧本如一片丰沃的土壤,让王超、陈巧茹等演员绽放光华;而新一代演员的诠释,又为这片土壤注入新的养分。薛川的丑行版“傻子”,并非对前作的颠覆,而是对角色内核的深层挖掘——当他以“矮子步”的踉跄步态质问“我是谁”时,川剧丑行的戏谑外壳下,跳动着对命运不公的叩问;当他在“罂粟花海”中以高腔陡然转悲的唱腔控诉时,传统戏曲的程式化表演里,迸发出对封建制度的现代性反思。
这种突破不仅是对角色的重塑,更是对川剧“丑行”美学的革新。正如李增林所言:“川剧的‘丑’从不只是插科打诨,它可以是人性的棱镜,照见荒唐,也照见崇高。”十年间,《尘埃落定》从文本到舞台的蜕变,恰似川剧艺术在时代浪潮中的缩影——既保留着传统戏曲的美学基因,又在创新实践中不断生长出适应现代观众的精神内核。
一粒尘埃的落定,从不是终点。它可能在某一刻静止于史书的某一页,但每当灯光亮起、锣鼓声响,它又会在新的表演者的呼吸中重新飞扬。十年间,《尘埃落定》从文学到舞台,从小生到丑行,从成都到全国,每一次转身都在证明:真正的经典,从不畏惧时间的淘洗,亦不囿于形式的边界。它需要的,唯有一群甘愿以灵魂与之共振的戏剧人,以及一方永远为创新留白的舞台。
观众看到的不仅是一部剧的新创,更是一个剧种在时代浪潮中的从容蜕变。当演员在谢幕时深深鞠躬,那粒“尘埃”已悄然附着于无数观众的心头——它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再次随风而起,落定于另一段崭新的传奇。或许,这正是戏剧的终极使命:以一方舞台,照见历史,映照人性,并在永恒的传承中,等待下一阵风的来临。(伍韵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