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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雪瑛
“在过去的许多年中,不管是在各个剧组里,还是远在戈壁滩上和祁连山中,写小说的愿望从来都没有在我的身体里消失过。”湖北省作协主席李修文在主持刀锋图书奖典礼之后接受本报记者专访,聊了聊关于花城出版社推出的中短篇小说集《夜雨寄北》。“它们(文学写作)与旷野上的篝火有关,与黄河里的春潮有关,但更与那些从犄角旮旯里奔行出来和我遭逢的人事有关。”
这部中短篇小说集由四篇直面当代生活的作品集结而成,《夜雨寄北》《木棉或鲇鱼》《灵骨塔》《记一次春游》是李修文小说创作的厚积薄发,也是观察他小说最新叙事和审美探索的有效窗口。《夜雨寄北》中触及的社会现实更加广泛、时间跨度更大,包括影视投资热、成功学热等现象、自媒体和网络直播的勃兴等,在评论家陈培浩看来,小说以现实和魔幻交织的多样化叙事链接复杂的当代生活,具有可贵的现实意识,从人物与时代相遇的命运起伏中,表现作家对当下社会现实的关切与思索。
小说中许多个“我”展开辩论
最初以长篇小说《滴泪痣》《捆绑上天堂》亮相文坛,后有散文作品《山河袈裟》《诗来见我》《致江东父老》引发关注,其中《山河袈裟》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散文杂文奖,从2024年出版长篇小说《猛虎下山》,到最新小说集《夜雨寄北》面世……李修文以小说和散文两种不同的文体来展开文学创作和人文探索。散文常常“写于奔忙途中”,以饱满的情感讲述门卫、小贩、快递员、清洁工等普通人的情感和尊严,写出“人生绝不应该向此时此地举手投降”的信念;而小说集《夜雨寄北》读来的感觉是带着小说家的冷峻、理性和内敛的情感。
他如何驾驭散文和小说创作的不同?李修文以法庭庭审为例,向记者生动地解释小说与散文不同的特点:“法庭里出现的人物都能成为散文作者,而小说是许多个‘我’要在此展开辩论、斗争、说服他人,也说服自己,这样可能的公正才得以诞生。小说让我们拥有一双回望尘世的眼睛,怀想、追忆我们正在经历的生活。”“重新写小说其实是生活和生命的必然,是萍水相逢的普通人将我拽回了小说家的行列,让我重新看见了蒲松龄。那些复杂而孱弱的生命,那些幽微而难以说清的处境,那些难以忘怀的经历,都是我小说写作的动因和素材。”
在短篇《木棉或鲇鱼》《记一次春游》的有限篇幅中,李修文从人物于慧、李家玉的青年情结到中年境遇的人生走向中,延展出小说的纵深。台风席卷,一场台风的两个名字,《木棉或鲇鱼》指向人性深处的不同面向,将本来人生不同轨的两人结合于同一个屋檐下,因为同一件沉重的往事,他们各自经历着艰难选择,小说写出了人物的精神历险。《夜雨寄北》收录的四部小说,直面不同行业普通人的生存故事和心灵突围,以现实和魔幻交织的叙事手法,呈现中国社会变化中经济发展对人物命运的影响。从人物中年与青年的对话,为读者提供了回望历史的视角,对当下复杂现实的深层理解。他的小说打开丰富的社会层面,进入宽广、复杂的人群和世界。“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成为李修文人生中的真实经历,在他的小说取景框里,持续关注普通人在时代大潮中的起伏人生。
“无穷的远方”就在自己身边
李修文告诉记者,有许多年他一直在陕甘宁一带生活。“《山河袈裟》中的很多语感和语境,是我和当地风土和人们厮混了好多年之后才诞生的,我写他们的处境就是写我自己的处境,他们成为了我命运的一部分。如果我要继续写散文,就必须像当年一样,去行脚,有更加宽广的遭遇,我时时刻刻都准备这样做。写作需要大量货真价实的生活基础作为支撑。”
李修文有很长时间在影视剧组的工作经历,不同取景地的迁移,万里河山走遍,戈壁滩上的生活,让他感到“无穷的远方”就在自己的身边,“无数人”也是他的同路人、伙伴和陌路弟兄,他亲近地称之为江东父老。他告诉记者,曾经遇见过一个戈壁滩上的修路工,在漫天风沙之中,他们去看他种下的那株桃树,从没开过花,但那株桃树却是方圆几十公里内唯一的桃树。“也许那个修路工也是这世上唯一在戈壁滩种桃树的人,哪怕再卑微,谁的内心里没有暴风刮过?谁的身体里不是装着千山万水?这就是我去写他们的根本原因。”他认为,不做他们生活的观光客,“要紧的事情有两桩:要想尽办法,去创造和修路工、戈壁滩和桃树同在的命运;除了肯定和赞美,他们的疑难、未曾说出的话,他们所遭受的隐疾与暗伤是什么,又在何处,才是真正的文学书写的信物”。
现实和魔幻交织叙写当代生活
回到小说创作的话题,从长篇小说《猛虎下山》到《夜雨寄北》小说集,李修文都以现实和魔幻交织的方式来叙写当代生活,其中《夜雨寄北》这篇小说以李商隐名篇为题,在小说中承载着隐喻来丰富小说的审美内涵。可以说,李修文以现代小说与古典文学传统的融合来展开有个性、有张力的文学叙事,探索古典文学传统如何在当下创作中的创新性发展。
“《夜雨寄北》里的几部小说,于我只是个开始,只要我对现实有兴趣,中国古典文学传统就会持续作用于我的写作,他们既是价值观,更是方法论。”李修文表示,当下我们在科幻小说、影视剧乃至综艺节目和游戏中看见的种种设定,蒲松龄早有涉及,许多时候,传统的真正降临与附体,需要我们发现契机,这个契机,就是真切地投入生活,理解他人的命运。我们只有在生活中建立了属于你的认知,属于你的审美才能被真正激活。
人工智能正在影响我们的生活和文化,AI写作的热度,让我们思索文学写作如何保持个性和情感,保持原创性,避免程式化表达。不少写作者尝试用AI来辅助写作,李修文的回答是,他只想好好写小说,写散文,纯粹的书写,已经足够安顿自己的人生。“AI写作是建立在已有共识基础上的,而新的共识正在来的道路上,我们身为人类的体验,才是新共识形成的前提,写出不能被他人代替的个人经验,这样的作品仍然是我们与AI、DeepSeek竞争之路上的最后武器。”(王雪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