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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小东
我知道蒲蛰龙,是因为他在上世纪60年代初主编的《海南岛的动植物》,那是我知青时代的窝棚书,原始森林的生存向导,当年我无意间在腰子收购站花三毛钱买来。因此缘分,在阅读麦淑萍《蒲蛰龙传》一书后,颇有心得。
麦淑萍在《自序》中写道,因为1985年她父亲嘱咐: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你要把他们当成自己的父母那样关爱照顾”,1993年,她“有点唐突地对他说,蒲伯伯,我想写一本你的传记”。40年的夙愿,终获圆满。麦淑萍以半生的知识积蓄,以一个贤淑的女儿视角,写出老科学家的精神风骨。她以第三人称的视角书写,间离出一个与传主共生的时空,用黄树森的话说,是“奇点”。
自徐迟的陈景润传记出版以来,科学家传记总量占比约为12%,且“头部效应”明显:杨振宁、屠呦呦等诺贝尔奖得主的传记占据了科学家传记总销量的63%,书写也呈刻板化趋势:78%的样本遵循“苦难-奋斗-成功”的模式。当然,也有少数新尝试:王立铭的《生命是什么》,化合了科研手记与人生哲思。
麦淑萍拥有父辈世交、一手素材及独特视角,让读者在讲述中感知传主卓越的生存之道。这种透视式的共情,将繁冗的科研细节,融化为诗意的阅读。在虫的大千世界里,蒲蛰龙是一个忘情于弓弦的小提琴手。蒲蛰龙曾自诩:“如果我不是搞昆虫研究,我拉小提琴不比他(马思聪)差。”他的昆虫,就是他的音乐,他的提琴。这就是麦淑萍为《蒲蛰龙传》锚定的主题旋律。
中国的传记文学,可以说是自《史记》发轫,其黄金时代有诸多成因:大致是因官方修史的需求,如汉武帝设立太史令;纸张的普及,促进了文本的传播,如东汉蔡伦改进造纸术;士族门阀制度,催生了人物品评的风气,如《人物志》的九品论人体系……20世纪30年代,新传记运动兴起。前有梁启超的《李鸿章传》,胡适的《四十自述》;后有商务印书馆“新中学文库”,系统引进斯特拉奇的《维多利亚名人传》。胡适更是提出“传记文学解放”的理念,推动了文体的革新。在战争背景下,英雄叙事成为战鼓和传单,如范长江的《中国的西北角》。
徐迟《哥德巴赫猜想》开创了新时期为科学家正名的先河。丘成桐《我的几何人生》探索数学与文化的联系,王贻芳《探索的历程》反思大型科学工程的伦理,《清华科学史讲堂》系列则通过口述史保存了老一辈科学家的记忆;B站的《我的牛顿教练》,则用动漫形式,重新塑形科学史人物。
这条线形描述,其中有一条不经意的虚线:即梁启超眼中的李鸿章,胡适心中的“罪己”,以及丘成桐等的自诉……它们联袂而成虚线。麦淑萍在这条虚线上,找到了某个点,并改造这个点。是她,令不曾做过父亲的蒲蛰龙,拥有了父亲的情怀,并以此笼罩他的科学探险。这里,文学中不易觉察的性别叙事,如触须般,让公开的言说,有了沉浸式的隐秘体验。作者因此实现了将蒲蛰龙从枯燥的实验室领出,皈依伊甸园的文学企图。
蒲蛰龙一生匍匐大地,却把脊梁隆起为山脊。他的传记情节,并无步步惊心,唯有显微镜下世事大千,森林田野足印深陷。他的小提琴盒里,应该有半片枯叶,是某次野外考察时,随手插入的标本,它终成作者的路标。是麦淑萍,把蒲蛰龙这把干硬刺手的荆棘,雕刻成史诗。(郭小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