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卫防

　　中国电影诞生120年来，海峡两岸及中国香港、中国澳门四地电影的融合也渐次发展，特别是内地电影与香港电影的融合经历了起落沉浮。1949年之前，内地艺人和其他影人曾三次“南下”香港，该时期两地电影互动频密，使得香港电影基本上叠合于内地电影的发展之中；新中国成立后，在内地的安排和筹划下，香港建起了左派电影族群，在之后相当长的时期内，内地电影除和香港左派电影有着一定的互动外，暂止了和香港电影的全面互动；改革开放的国策，又接续了两地电影的互动，这种互动与融合时至今日已超越了之前的所有状态，成为华语电影互动与融合的主体。

　　地缘政治的原因，使得大陆电影与台湾电影曾经历长期的隔绝，直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两岸电影的互动才开始启动。这种互动经过了相对缓慢的发展，于2010年《海峡两岸经济合作框架协议》（简称ECFA）签署后达到高潮。在两岸电影的互动浪潮中，台湾电影的写实“轻”风格对大陆电影产生了较大的美学影响，而大陆电影的类型美学也对台湾电影创作产生了触动，华语电影的整体互动与融合向度也突破了之前的“两地”而进入了多面。但台湾地区领导人的更换，使得海峡两岸的电影互动又经历了诸多波折。一般认为，澳门的电影制片业始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而内地和澳门的电影互动与融合亦开始于此；澳门电影制片业在之后的发展过程中，一直得到了内地的扶植与支持，内地与澳门电影的互动与融合亦迎来了新的发展时期。尽管也存在诸多问题，但纵观历史，内地与香港、澳门的三地电影融合与发展目前应处于历史最好发展时期，而海峡两岸的电影融合还需新的突破。

　　新时期以来四地电影的互动与融合，使得整体中国电影的面貌发生了根本改变，形成了具有共同文化想象与美学想象的华语电影。华语电影既包括四地电影融合之后产生的合拍片，又包括四地电影融合之外的各自地域电影。前者是华语电影融合的体现，后者则体现着分众。华语电影的这种发展格局也表明，海峡两岸及香港、澳门四地的电影既需要融合，也需要分众，融合与分众的平衡决定着华语电影未来的发展。

　　在海峡两岸及香港、澳门这四地电影的未来发展中，融合当处于首位。这种融合，使得中国四地电影在创作与营销层面整合了全球华语电影的优势资源，形成了华语电影的新品牌。融合之后的四地电影，铸就了三类品牌：

　　其一，形成了将类型美学和主流价值观进行充分对接的“新主流大片”。这类影片将港式人文理念、台湾电影的人文写实风格以及港台电影的类型美学等元素进行内地化置换，在主题层面以人本性和中国性表达提升了内地主流价值观的表现深度和广度；在形式层面以类型书写极大地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性和观赏性；而在制作层面，集世界各地的华语电影优势创作力量，以大投入、高产出、高科技手段营造视听冲击，集现代化管理营销理念升级了中国电影的美学标准，是提高电影新质生产力的重要方面。这类影片的代表作如《红海行动》（2018）、“流浪地球”系列（2019—2022）、《长津湖》（2022）等，代表了中国电影的类型美学高度和制作水准。

　　其二，形成了华语电影之中的主流商业大片。该类影片较为显著的特征便是在美学层面进行类型化创新，在产业层面将现代化的理念融入其中。“拆弹专家”系列、“扫毒”系列、“唐人街探案”系列、“哪吒”系列等影片为其中的代表。

　　其三，形成了融内地/大陆与港澳台地区文艺片美学为一体的“新人文电影”。这类电影不像前两类那样注重类型表达，而是走文艺路线、凸显人文性，能与华语观众达成普遍的共情。近年来，华语影坛涌现出的《春娇与志明》（2012）、《我的少女时代》（2015）、《无问东西》（2018）、《少年的你》（2019）、《人生大事》（2022）、《好东西》（2024）等多部电影即是“新人文电影”的优秀之作。

　　融合之外，海峡两岸及香港、澳门四地电影未来发展的另一重要方向便是分众。分众是指中国四地电影在融合的同时，继续在传承其传统地域电影的美学基础上独立发展，显示出与其他三地电影在美学及产业层面的异质性。

　　中国内地电影在融合的同时一直在进行自我的分众呈现，主旋律电影、小众艺术电影、各类方言电影、戏曲电影、少数民族母语电影等均是其分众的表现。台湾电影的分众化发展更为明显，其传统的人文写实性、在地性及青春成长母题以及台湾特色的类型书写等方面均展现了台湾电影突出的分众化特色。台湾地域电影在20世纪90年代陷入低谷，但自2008年一批年轻导演以叙事能力突出“救市”后，也一度出现了复兴的态势，但随后又反复震荡。及至2015年之后，台湾类型电影却又大行其道，尤以悬疑、灵异、喜剧和黑帮等类型取胜，且受台湾电影中的人文写实传统影响，其类型书写又与大陆及香港电影中的类型营造有着较大的差异，充分彰显了其类型美学的分众性。

　　香港电影的分众则是多面呈现：一方面延续动作、喜剧以及黑帮、警匪等香港电影的传统类型；另一方面则延续以人为中心的港式人文理念，在创作上致力于表现香港地域文化和社会人文。这种分众化更关注当下普通香港市民的真实生活与心态，关注香港社会的历史和文化，并在此基础上抒发本土情怀。

　　澳门电影的分众化发展，最开始选择了实验性独立制作影片的路径，之后大都遵循文艺路线，表现澳门历史以及当下的澳门社会现实、澳门市民的真实生活，其分众化的主流为文艺路线。

　　海峡两岸及香港、澳门四地电影的融合形成了新品牌，拓展了中国电影的主体发展路径；其分众则形成了不同特色的地域电影，并提供了华语电影的发展动力。四地电影的未来发展离不开融合，只有融合才能有方向和目标；而四地电影又不能只有融合，各自不同的美学差异才能为其未来发展提供强劲的动力。保持融合与分众的平衡与统一，方为中国电影未来的发展路径。

　　（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所所长、中国电影评论学会副会长）